弟弟忽然笑了,他哈哈大笑,癫狂又豪放的声音把空旷的房间都填满了。笑了一阵过后,他停下来,眼里失神,仿佛是抓不到某些希望。
‘二哥,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平日里活泼儒雅的他这时却仿佛换了一张面孔,就像是积压多年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
我很困惑,明明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压制的那一个,怎么会还有令人羡慕的一面呢?
‘得了吧。你从小到大都是大家眼中的交际花几乎每个人都喜欢你,而像我这种性格内向又没什么朋友智商又不怎么高的人,你又怎么会羡慕我呢?’
他摇了摇头,失神地笑了笑,往日一概温柔亲和可人的面具被他自己撕了下来,剩下的只有冷漠。
‘你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善良,性情最好的一个。’弟弟说道,他的眼里有多年不见,却散发出一种输出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羡慕,那是期待。
我冷笑一声,似是自嘲又是无奈,‘这种东西你们也值得羡慕吗?’
他摇摇头,‘你不懂。’他久久的凝视着我,眼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其实你永远都察觉不到自己是多么的清澈,那种诚恳与阳光,现在我们都很少见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说,‘我终究还是一个平凡的人,无法拥有像你们这样的权利与荣誉。’
‘怎么说呢,有得必有失吧。’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这样也挺好,只是这打拼背后的苦楚与心酸,谁又能看得到?’
看他那狼狈的样子,我竟然有一丝想上去安慰他,可是我收手了,我还是没有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
‘所以,你就是这么回馈对你的父母的?’我依旧不依不饶,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从刚刚的悲哀与沉思中清醒过来,眼神又变得冷冷的了,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我来的目的。
‘你走吧。’他的态度360°大变脸,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的就是他,‘如果你是说来跟我叙叙兄弟旧情的话,还是可以和你谈一下的。但牵扯到我们的爸妈,那不好意思,怎么说都算了。’
‘你的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吗?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惦记过爸妈吗?’
‘很抱歉,我还真的是无时无刻想离开这个家。’他的语气真挚却又无比的冷漠,‘你可能永远无法理解,明明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你终于能够摆脱窘迫的境地了,最后还是要被这个家束缚的那种无力感。’他恨恨地说道,‘其实父母这样子都是为了养儿防老而已,生几个是几个,他们生孩子就是像掷骰子的一样。培养孩子全都凭运气培养的好的话,家里就能飞黄腾达,拿出去倍有面儿培养的不好,也没有什么他们也没有损失。’
‘不!’我大声向他说道,‘不是这样的!如果像你说的这么残酷的话,我们又怎么会...’
‘够了!’他厉声打断我,‘别和我在这里讲道理,别一天天圣母白莲花样的,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我没有!’
‘那就快点滚!’他恶狠狠地说道,‘行,要从我这里得到治疗你爸妈的那些钱?呵,想都别想。’
‘行。’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只好另寻他路了,‘你知道大哥的联系方式吗?’
‘不用找他了,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就算你贴着脸去,也只是热脸贴着冷屁股的下场。’
‘你们两个真是好没良心!’我走之前咒骂了一句。
‘这并不是我的问题,你记住。’弟弟说,他丝毫没有反悔的意思,‘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仅仅是我自己,爸妈的原因也很大呀,他们怎么从来不反省他们做过的事情,而只是责备我们没有像他们那样做?’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接什么话。
‘是你太顺从太听话了,真以为父母就是天呀?’他一脸不屑,‘虽然早年他们不太喜欢你,但到了半截入土的晚年的话,只有你这个儿子陪在他们身边,他们也没得挑了吧?’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欠揍呀?’我被激怒了,恨不得马上给他一拳。
‘小刘!’他大喊了一声,从另一个房间竟出来一个打着西服穿正装的保安来,保安转过头来看着我,身体是防备的姿态。
‘小刘,这个人严重扰乱了我的生活秩序,请你把他从这里赶出去,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他。’
‘是。’保安的回答干脆利落,连动作都是如此的迅捷,下一秒我就被保安钳制住了胳膊,然后就被押出了屋子。
‘你这个王八蛋!’我在他的楼下喊道,奈何这小区的管理甚是严密,楼下的保安见我时,脸不熟,又看到一个保安把我从电梯里面压出来,于是几个人纷纷把我赶了出去。我就那样被制止在了小区门外,并且好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不会让我再进去了。”
“唉...”一旁听着的两个人连连感叹,脸上溢满了同情,写着悲伤,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样,“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嘛,人也不要这么的悲观嘛,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叔叔反而自己先开导起了他们,“不然我一个人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那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吗?他们不是没有一分钱给你吗?那为什么你的母亲还在病房里面接受着那么昂贵的治疗?”
“这事情也是说来话长了。”他喝了口手边的水,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
“两个人都没有钱给我呀,那我能怎么办呢?不能再舔着脸上去找人家要吧?虽说是亲兄弟,但落到如此下场,家庭原因也是一部分呀。这时我父亲的病情的状况已经恶化。而母亲还好,所以,家里剩下的那些钱都给父亲买药了。但母亲原本可以阻止恶化的病情却一拖再拖,最后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爆发了。
刚开始是父亲住的院,住院的那些钱还是我找别人借来的。后来这东借西借的,能借的好朋友都被我借完了,如果不及时还上的话,那我的损失就会更加的惨重。
实在是没有办法,每天就出去打工吧。我做过很多职业,基本上把市面上所有的尝试。只要是能够赚钱的职业我都做了一遍。什么洗盘子呀,给人家端茶倒水,开出租车接送人。这期间不知收到了多少人的白眼,可我还是咬咬牙齿,一一都忍了下来,一想到家里还有两个老人等着我去服侍他们,我的压力就会更大。然后把这份压力转化为动力,工作起来就更起劲了。
那些时的收入比我平常的收入都翻了几倍。可能只是我比平常更加的努力吧。”
“可是你这样做值得吗?”秦温茂问,“明明自己的父母是喜欢另外两个兄弟的。但最后需要赡养的时候就把锅甩回来给你,你这样做不是傻是什么?”
“温茂!”邵元洲用自己的手指头戳了戳秦温茂,“这样对叔叔说话好吗?”
“没事的孩子,他说的没有错。”叔叔默认点了点头,陷入沉默,可能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吧。
“其实我对我父母的感情是复杂的,不能一味的说他们。好,不能觉得他们是把我养育大的,我心中就没有对他们的一点恨意了。”他说,“因为我从小就嫉妒我的哥哥和弟弟啊!所以有时候会真的恨他们。我恨的是我的哥哥和弟弟,恨他们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抢走只属于我的爱和资源。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哥哥和弟弟是无辜的,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而被迫被爸妈给生了下来。这个时候我又开始憎恶我的父母。即使我知道这样做很矛盾。”
邵元洲点了点头,他对叔叔说的话感同身受。
叔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还是不要把这些情绪带给你们,继续讲我的故事好了。”
“我每天一大清早就爬起来出去工作,到了晚上才回来。当然这个回来不吃只回家,而是要跑到医院去。照顾我的父亲,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都得绝症,完全没有办法治愈了。他全身瘫痪,如果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是行动不便的,必须要有另一个人来照顾他。
所以我下班第一时间就赶到病房里面去照顾我那个父亲,即使他有时候完全听不懂我在讲什么,或者说我在说什么,他完全都不在意,还是没有听进去。我想这就是人衰老的迹象吧,一到这个年龄脑袋就会开始退化。智力下降,所有的行动也都大不如以前,他现在就像一个小朋友,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也今天长大了,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反过来照顾我们的父母。可父母照顾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觉得有什么。这时我们来照顾他们的时候,我们就会觉得很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