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
颜煜踱步过去坐在了靠窗的矮塌上,看着那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背着个药箱弓着身子。
李太医也不抬头,就见惯了大风大浪似地等着问话。
颜煜:“太医院里数李太医医术高明。”
“奕王殿下过奖了。”
“怎么算是过奖?两年前我骑马摔个半死太医都能救我一命。”
“奕王殿下福大命大。”
“李老太医妙手回春。”
“殿下。”李太医直接跪在了地上。
想他李闻江当上太医院之首以来,医术是还可以,但是有两种人是最让他头痛的。
第一种,就是作死那种。
比如面前这位三年前从战场上捞回来一条命的,明明好好养着是没什么问题,偏偏这人两年前又去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
当时他就觉着不成,觉着这奕王怕是要随先皇后去了,哪知道人去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生龙活虎的。
还有一种,就是前不久遇到的阡小公子那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咽气儿的人,非要叫他治,“治不好让你全家陪葬”那种。
李太医有些时候是真的想辞官,他是太医,又不是神仙还能改阎王爷的命谱还是怎么的?
颜煜看着这人跪在地上,心里又沉了几分,“我就问你,他到底是怎么了?”
“阡小公子应该是……”李太医回想起自己把出来的脉象,说:“应该是之前在白杨县吃坏了什么东西,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没养好,反反复复病着,人如今拖得底子都空了。再加之落水大病那几场,想来当时阡府的大夫也是想尽了法子吊着小公子的命才保下来,只是这人吧,现在就是个空壳子,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
“一点办法都没有?”颜煜的眼神比刚才暗淡了许多,“我今天还看着他好好的……要是小心养着……”
“奕王殿下,只能尽力……”李太医将身子埋低了,“若是真的一点不磕着碰着伤着,再配合着吃药和补品,这样日日养着……倒是可以看看情况。”
“你的意思就是还能行?”颜煜有些烦躁,“别把一个头杵地上了,我就问你还有几成可能,你这都没把握?”
李太医抬起头,说道:“殿下,尽人事。”
“呵。”颜煜眼中神色彻底暗了下去,“我知道了,你且去把阡蔚的药引吃食全都再列一遍,方子送一份到御史阡杭手里,再腾一份给我。”
李太医又在地上磕了一次头,站起身来正准备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谁知道又被颜煜给叫住了。
“李太医,我还想问问……”
“殿下请说。”
颜煜一只手撑在桌上,侧着身望着那转过身来的人,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阡蔚到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李太医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
阡蔚在梦里又梦见他自己从会馆的台阶上摔下来,头破血流后那血再度漫进了鼻腔,让他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小蔚!小蔚!”
阡蔚被摇醒了过来,一刹那获救般大口地喘着粗气。
“二哥,我是不是被鬼压床了?”
“什么?”阡杭拿了块帕子帮阡蔚擦着头上的汗,“本来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
“二哥,曾承蕴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阡蔚有些慌张地抓着阡杭的手,“是不是因为我他才死掉了?”
阡杭叹了口气,侧身摆手让屋里守着的花月松柏退下去了。
“做噩梦了?”阡杭问着,又给阡蔚倒了杯热茶。
阡蔚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噩梦,但是梦里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别胡说。”阡杭将茶递过去,“曾承蕴自己做了亏心事死了,关你什么事?”
“可我怎么感觉他在索我的命呢?”阡蔚喝了口茶,又摸了摸自己汗湿的后背,“我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鬼神之说不可信,让爹听到了小心罚你。”阡杭站起身又将床帘放下了,“我去叫花月给你拿干净的里衣来换,你出了汗别着凉了,先别睡,叫厨房给你备了吃的,一会儿就送来了。”
阡蔚应下了,这次倒是不敢再贪睡,用了些吃的后让松柏给他寻来了几个话本打发时间。
谁知道这话本不看不知道,一看看得阡蔚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要说这些话本寡淡吧,从前朝公主到贴身丫鬟,再从新科状元到沙场小将,无一不能成为这可歌可泣故事的主角。
要说这些话本有趣吧,这里面的另外一个主角怎么阡蔚翻来覆去地看都像写的奕王呢?
“松柏,”阡蔚深吸一口气,“你看我和奕王像关系很好么?”
“公子……可这些都是风都最火爆的话本啊。”
“可我没有心情看奕王和张家姑娘,赵家小姐谈情说爱,”阡蔚拿着其中一个话本,随便一翻还是个配图的。
上面两个人的姿势简直跟开了法拉利在高速路上踩足油门没什么差别,阡蔚气更是不打一出来:“哟,画得还挺香艳,就是差了个床,赶紧拿笔过来我给补上。赶紧赶紧……”
松柏:“公子……松柏知错了。”
阡蔚合上了手中的话本,“知错?松柏,这本都算好的了。”
阡蔚又拿起侧手边单独被他挑出来的几本,“张三李四的都算了,我就想问问,为什么林源境陆昭许卓星还有我二哥都会和奕王有拉郎话本啊?!啊?!”
阡蔚把那几本册子扔在了地上,正巧被来找他的林源境几人看见了。
一时间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小蔚你这是……”林源境有些结巴,“这是……”
陆昭随手捡起来一本,说:“我当阡小公子心怡的是红梅呢,这么看来,你那么讨厌奕王难不成是因为他抢了你人见人爱的风头?”
“阡公子放心,许某与奕王殿下素无深交,肯定是更偏心你的。”许卓星不慌不忙解释着。
“……”
阡蔚:这颜煜就是个祸水,现在好了,兄弟情深的戏码演成爱恨情仇了!
……
风都奇闻,阡家三公子命悬一线仍不忘寻欢作爱!
前有容春院与奕王殿下力争雅妓红梅,后有细数各家拉郎话本,男女通吃!
甚至连自己的至交好友与兄长都不放过,骄奢淫逸,色胆包天!
阡蔚坐在自己院子里的赏着满园的花,听着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心如止水。
这几日他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把琴,说要苦练琴技以修身养性,心平气和才能活得长久,万一哪天气死了才是不划算。
可他压根不会弹琴。
林源境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老陆啊,我记得这曲子是叫春光好吧?”
陆昭:“是,你没记错。”
林源境:“那……怎么听着像哭七关啊?”
陆昭:“是,你没听错。”
林源境:“……”
许卓星不知道从哪儿扯来了棉花塞住了耳朵。
这几日阡蔚一听到自己在外的传闻就技痒一般要弹一曲,他就怕再不堵住自己的耳朵,就要跟林源境一样出现幻觉了。
许卓星:“我说林源境你是怎么想的给他弄把琴过来?”
“我这不是想逗他开心么……”林源境目光呆滞地说道。
陆昭转过头:“那我呢?你看我开心么?”
阡蔚一曲弹罢,接过松柏递过来的帕子擦手,又郑重其事地看向面前的几人。
“诸位觉得离谱吗?”阡蔚问道。
不等几人回答,他又说:“不瞒大家,我也觉得离谱。我就想问问,那天屋里就咱几个人,是谁?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把我送上风都花花公子的榜首。”
自知道曾承蕴死讯以来,因着这案子不小又牵涉多家的缘故,皇帝陛下命了刑部去查,大概的意思是想把御史大人摘个干净,朝堂之上也是没人敢随便问阡家的罪。
连带他阡蔚为了避风头,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病榻相伴,与汤药相依。
但为什么外边的人就能传得他像是日日宿在容春院,一晚上能点七八九十个。
“这不挺好呢吗?说不定名垂青史。”林源境说道。
“名垂野史我倒是信的。”阡蔚点头说着。
“公子……”松柏突然跪下来哭声说,“是松柏不好。买话本的时候忘了带银子,就让那老板记了阡府的账上……”
“你……”阡蔚深吸一口气,突然又想再弹它一曲。
“公子先别急着弹了,”花月端了个盘子过来,“药煎好了,厨房还给你熬了红枣银耳羹,趁热了吃。”
阡蔚看着那碗汤药,还没端起来人就开始皱眉了。
“我这人好点了,大夫就没说过我把方子改改?”
“公子,这不是日日都换着法给你做甜食嘛……”花月也愁,每天她伺候阡蔚喝药这人不是装睡就是说画画不能被打扰,一碗药热了再热,能从中午喝到晚上。
“行了行了,”阡蔚接过了那碗药,“喝不就是了。”
说是喝,阡蔚每次都是捏着自己的鼻子往嘴里灌,还不能一次灌多了,怕味太冲了吐出来。
林源境几个人在旁边闻着这药味也是跟着皱眉,可又没办法,只能看着阡蔚遭罪。
阡蔚三两口喝了药,把碗递给了花月,又接过了那一盅红枣银耳羹喝了两口,嘴里的味道才算是冲淡了些。
这些日子里他汤汤水水的灌了不少,人也是要比前段日子好些了,但是依旧是不能吹风不能累,否则身体就吃不消,浑身上下冒虚汗。
阡蔚有些时候都感叹得亏自己家还算宽裕,要不然寻常的小门小户哪里折腾得起。
陆昭:“小蔚你这样子,过几日宫里的赏花会还要去?”
阡蔚把手里的汤匙搁了,抬头问,“那些个贵族千金名门小姐们都到风都了?”
“不止。”许卓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耳塞取掉,“你养了快一个月的病是不知道,听说这次还有几个世家公子哥们。”
“公子哥?”
“嗯,”林源境抱着双手,“就是说这次给越王还有奕王/选的王妃,说不定是男妃。”
陆昭:“毕竟可能是以后的太子妃,谁家不想争一争?”
阡蔚微眯着眼睛,笼着自己的袖子打量起面前的三位,说:“你们三个如此好的皮相没入选?”
“我可对这个不感兴趣,”林源境连忙摆手,“我还指望着以后取个贤惠夫人呢。”
陆昭:“我父亲握着军权,不可能选我的。”
许卓星:“我顾着哄阡公子开心,可不敢和越王奕王殿下勾搭上。”
“我不想去。”阡蔚叹了口气,又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招手让松柏把琴收了,“万一把哪家小姐还是哪个不得了的画丑了,吃不了兜着走。”
说是这么说,可阡蔚打心里底里还是因为不想看见颜煜,就算这个人和严沛判若两人,他也不想看见任何人顶着那张脸挑喜欢的人。
“可我怎么觉得皇后娘娘不会让小蔚你缺席呢?”许卓星一盆冷水给阡蔚浇过来。
阡蔚:“既然许公子知道,那可有什么良策帮帮我?可不会就是为了提醒我才说吧?”
“小蔚你听我说……”
“嗯,你说。”
许卓星左右打量了一下,立马出了个招:“你别怕,就算把哪家姑娘公子画丑了,让林源境和陆昭娶回家不就得了?”
林源境:“滚滚滚,你自己出的主意你自己娶。”
陆昭:“你五行是缺了德还是缺了打?”
阡蔚亦是拱手,“不愧是左相公子,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