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里太热,颜煜坐在学堂里实在困顿,稍微不注意就走神,只能喝两口竹杯里的茶水解暑提神。
反观旁边座位上的陆暮,课不好好听,就拿着自己的毛笔时不时捅一下前排的阡杭,像是有什么大病一样。
而那阡家二子也是个能忍的,后面的人皮再痒,他也坐的不动如山,隐约可见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
陆暮捉弄阡杭不得,闲的蛋疼,又来找颜煜聊天,“喂,门口那杏子都熟透了,我待会儿去摘,一起不?”
扑!
老太傅忍无可忍,一团纸揉皱了砸在陆暮头上。
“去,后边站着。”
“诶,得嘞。”
陆暮拿着书卷兴致勃勃走到最后,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傅刚刚夸了他,满脸写着高兴。
没了旁边的傻/逼闹腾,颜煜更觉得困倦,一杯茶水喝到了见底仍然眼皮子打架,连前边的阡杭似乎也有些听不进去,翻书的速度都有些跟不上老太傅了。
“啊,杏子!”外边突然传来一声童音,兴奋嚷着,“我要吃!杏子好吃!”
“诶,小公子,可不能上树!小心摔着!”
宫人门小声劝,可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还听见那小屁孩一股脑爬上树的声音,那楸叶被扒拉得哗啦啦响,“杏子!好吃!”
陆暮伸长了脖子往外瞧,身在学堂,心在树上。
这可真是奇了,还有谁,较他而言更上一层楼?!
临近快下学的时间,堂中学子们都在炎热的天里躁动,听着外边树上小童大喊:“好吃!给娘摘了拿回去!”
堂中人哄笑,连颜煜都微微勾着嘴角,好奇这摘杏子的小孩是谁。
只听太傅书砸在了案上,呵斥一声:“胡闹!”
今儿这学就下了。
陆暮推搡着阡杭往外走,“喂,你这弟弟可以啊,第一次来学堂能这么闹腾,吾辈楷模啊!”
阡杭把他推开,说:“小蔚不懂事。”
颜煜在后边偷偷听,大概知道了门口摘杏子的小孩是太傅家的小儿子,那个叫阡蔚的,听说是个爱闹腾的小团子。
出门一见,果然是。
那玉面乖巧的小孩,骑坐在树上。穿在外边的小掛衣脱了,斜着套在了胸前,杏子摘了就往里揣,揣得多了,时不时还掉下来一两个。
老太傅在树下吹胡子瞪眼,“胡闹!胡闹!给我下来!”
可越是生气,树上的小团子就越是开心,“我不嘛!爹爹吃杏子,好吃!”
说着,阡蔚抓起怀里的杏子,朝老太傅身上扔,可小孩子力气小,没扔准。
这时太傅的胡子又气得翘起来了,阡杭赶紧上去说:“小蔚,快下来,别摔着了。”
陆暮捂着肚子笑:“他连爹的都不听还能听你这个二哥的?”
颜煜站在了后边,见着这一幕,觉得这树上的小孩着实可爱,也跟着笑。
谁知下一刻,那熟透的黄杏就落在自己头上砸了个懵,随之那果子又落在地上,摔坏了一块。
“帅哥哥吃杏子!”
“小蔚!”
老太傅连不住自己儿子,上来连连给颜煜赔罪,一旁的颜炼还捂着嘴阴阳怪气地嘲笑他:“真倒霉。”
鬼使神差,颜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捡起来地上的杏子朝树上的小团子砸过去,他手头又准,恰巧阡蔚在树上坐得歪歪扭扭,这一下,就把他从树上砸下来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
“呜哇……呜呜呜……”
原本小孩子的吵闹声变成了哭泣声,阡杭转过头瞪了颜煜一眼,赶紧上前去把自己弟弟抱起来安慰着。
“没事没事,二哥在,让你不乖吧,摔疼了吧。”
“阿偶。”陆暮看热闹不成,也不愿意听小孩子哭,带着课本一溜烟跑了,走时还拍拍颜煜肩膀,让他自求多福。
颜炼则在旁煽风点火:“真是小气,别人砸你一下怎么了?还还手,我要去告诉父皇你欺负太傅家小公子!”
说完,也一溜烟跑了,看那个方向,还真像是要去桐栖殿告状的。
可颜煜不怕,他不怕父皇说他,相比起那个,面前一直哭的小孩子才让他紧张。
“为什么要砸小蔚?!我摘杏子给你的!呜呜呜……”小孩子不知道颜煜是谁,冲他大吼大叫,又趴在自己二哥怀里哭。
老太傅一个头两个大,劝自己小儿子劝不住走上来给颜煜赔不是,“殿下,童言无忌,还请殿下恕罪。”
“不,是我……”
他怎么就那么手欠,为什么要砸他呢?
颜煜想上去道歉,阡杭却已经抱着弟弟走了,只剩下一地的杏子,和赔不是的老太傅。
“太傅,是我不对,抱歉。”
颜煜觉得心口闷闷的,他想回去和父后说,可是到了露华宫,父后又总是在睡觉休息,拖了个几天,颜煜就觉得没什么,不想说了。
正是这年的深冬里,总在露华宫中睡觉的人再没有醒过来,偌大的宫殿只剩了颜煜一个人住,他没了人倾诉,想哭又不知道找谁哭去,还时不时听到宫人们嘴碎,说父皇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克死了母妃和父后。
听得多了,颜煜就不爱在露华宫里待了。
他常常上午在太学里上课,下午还是待在太学里,写课业,睡觉,干什么都可以。
这里没了嘴碎的宫人,也没有颜炼嘲笑他,他更不用因为找不到父后而伤心,说不定睡一觉,父后就来接他了呢?
可这日,他没等到父后,反而有个小团子,趁着他睡着时,在他旁边放了把梅花。
颜煜是直接被那香气给勾醒的。
他看着那圆不楞登的小团子端坐在他面前,脑子里也有点恍惚。
阡蔚张口就问:“帅哥哥,你上次为什么要拿杏子砸我呀?我回去屁股疼了好几天……”
颜煜摇了摇头醒神,这才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眼眼前的梅花,估计又是这小孩子在门口折的,笑道:“你还记着仇呢?”
“没有!我要是生气就不来找你了!”阡蔚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襟解释道:“爹爹在改作业,二哥在帮他整理,他们就叫我过来陪你,爹爹说你不开心,为什么啊?”
小团子奶声奶气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干净澄澈。
“因为……”颜煜在那副期待的眼神中,强扯出抹笑,让自己说得平淡些:“因为我父后过世了……”
“啊……”阡蔚之前还不知道这个帅哥哥是谁,糊里糊涂的,现在却知道了。
他说的父后,是不是前不久才过时的皇后娘娘?
那帅哥哥就是……
阡蔚连忙挥着手,“不说了不说了,给你吃爹爹买给小蔚的玉兰糕……”
他一边儿说,白嫩的小手去打开旁边的糕点盒子。
想来应该是老太傅不让他多吃甜的,玉兰糕只买了四块。阡蔚一下分了三块给他,自己只留了一块塞在嘴里。
“哥哥快尝尝,好次的!”
一吃到喜欢的糕点,那双圆眼睛就更加明亮了,抿着红红的小嘴,仔细回味着。
颜煜先把自己面前的三块放了一块回去,心想着这样大方的小孩子不多见,又自己吃了一块。
外边买的糕点没有宫中御膳房做的细腻,但胜在香气十足。光是在口中咀嚼,那玉兰香味都感觉冲上了鼻尖。
颜煜第一口还细嚼慢咽没吃完,阡蔚已经把他递回去那块吃完了。又因为吃的太快,似乎有点噎着,拍着胸口不好意思喝颜煜的水,转头就要出去:“我去爹爹那里喝水。”
刚说完,小团子就被拉回来。
颜煜打开了自己的杯盖子,把杯子递到了阡蔚嘴边。
正巧今天他没让人泡茶,带了杯蜂蜜水来,小孩子也能喝。放了这么久,那杯口还有点热气,也不烫,阡蔚抱着喝了口,觉得好喝就没停下来。
“慢一点。”颜煜温声道。
阡蔚连喝了好几口,还记得留了点给面前的帅哥哥,“不喝了。”
颜煜又把剩下的玉兰糕分成了两半,一半喂给小团子吃了,一半放到自己嘴里。
阡蔚圆圆的脸胖乎乎的,伴随着每次咀嚼都十分可爱,看得颜煜发笑。
“帅哥哥,你还没说上次为什么要砸我。”阡蔚吃完了就趴在他课案前,也不管颜煜写不写课业的,自己在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别叫我帅哥哥,听着不习惯。”
“那叫什么呀?”
“嗯……”颜煜想了想,还没想好,面前的小孩子肚子又响了。
合着两块半玉兰糕是根本吃不饱的。
他脸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
颜煜起身去了堂外,让了宫人们送碟红豆糕来,再送杯牛乳茶。
他坐回来,挨着那小团子,抽了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
“颜……唔……”
阡蔚脸更红更不好意思了,他不认得后边这个字。
颜煜一笑,无奈道:“罢了,弟弟妹妹们都叫我三哥哥,你也跟着这么叫吧。”
“好!”阡蔚转过头,看着那张好看的脸小心思作祟,转过身指着纸上那个不认识的字说:“三哥哥,这个字怎么读呀?”
“煜,”颜煜温声道,“冬日里火焰的意思。”
稍大的手掌覆盖在胖乎乎的小手背上,带着他写了一遍,“那次见你摘杏子,扔回去是想和你玩儿的,没成想手头准,把你砸下来了,对不起。”
“我也砸到你了,你不要这样说嘛……”
阡蔚莫名其妙的,就想和这个新认识的三哥哥待在一起。
他在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好,字也漂亮。
小团子拿了毛笔起来,软糯糯地说:“三哥哥,你教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吧,我写不好爹爹总说我。”
于是颜煜又捏着他的手教他写毛笔字,“你在家你大哥二哥不教你么?”
“唔……”阡蔚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哪里是两个哥哥不教?明明是他自己不学罢了,现在想学也就是单纯想黏着新哥哥。
颜煜了然,转口说:“你知道你这个‘蔚’是何意吗?”
阡蔚当然不知道,他只觉得这字笔画多,难写。
“蔚,有繁盛之意。”颜煜说着又在那草头上点点,“取草头,应该是太傅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小团子才听不明白,他只晓得是这名字好的意思,瞬间笔画多也不讨厌了。
又缠着颜煜教他写了两遍后,阡蔚还蹭上吃蹭上喝,红豆糕和牛乳茶下肚,困意便上来了,不客气地倒在颜煜怀里就开始迷糊。
“三哥哥,不要难过……”他浅浅呢喃着:“小蔚……在这里陪你……”
颜煜的手在小孩子的头上轻轻抚摸,他看着窗外红梅白雪,心想着自己要是和这个小团子同岁多好?
能一起同窗,想必也不会那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