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完一切走出医院时，兜里手机响个不停。
除了林助理和方家高层之外，还有那以泪洗面，劝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母亲。
方逸沉默地看着屏幕许久，最终还是按下关机。
纵使愧对对他寄予厚望的长辈，可如今以他现在状态，很难再融入工作里，医生不像其他职业，他必须对自己的病人负责。
收起手机，刚迈下台阶，方逸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他下意识望去，是个蹲在角落的少年，入冬的天只穿了件单薄破旧的毛衣，那毛衣看起来小了几号，裹不住的瘦小身躯露出纤细手腕和白皙肩膀。
当咳嗽声停止时，少年抬起了头，一张苍白又漂亮的脸赫然映入眼帘，染着墨色般的黑眸经过刚刚被寒风侵袭的咳嗽，泛起难受的猩红。
里面含着隐隐湿气，在看向他时摇摇欲坠，仿若繁星要坠向银河那般。
太可怜了。
方逸看得不觉拧起眉头，听护士说，最近频繁在附近见到过这个少年，大概是个孤儿。
医者仁心，纵使脱下那身白大褂，他还是看不得在外受寒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他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少年身上。
少年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料到他会靠近，更惊讶于他给予的衣服，被冻得发白的嘴唇微张，像想说什么。
“明天会更冷。”方逸帮少年披上衣服后，没有打算逗留直接离开了。
对他来说，出这份绵薄之力去帮助有需要的人这种事，不值得挂在心上。
身后少年在男人离开后，没有把衣服穿起来，而是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俯身感受上面男人留下的气息。
毫无血色的脸勾起甜甜的笑。
这男人总是这么善良。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方逸把车留在了医院，寒风虽刺骨，却能让人更加清醒。
从毕业扎入医学界开始，他过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有时候忙到几天没合眼时心想，如果能有几天的假期，该是件多么奢侈的事。
如今真清闲下来了，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放松自己。
别墅保安看到方逸，诧异道：“方医生，这么冷的天怎么走着回来？还穿得这么少，就算自己是医生，也要注意身体啊。”
方逸为人亲和没什么架子，平时和小区保安都有交流，听到对方这话，他笑道：“今天是例外，天冷了是该添衣，您也注意保暖。”
风越来越冻人，方逸没多停留，他刚往前走没几步，突然听到保安声音再次响起：
“小朋友，你是哪家户主的孩子？进去这里需要刷卡的，没有的话进不去。”
这小区住着不少娱乐圈艺人，曾有私生上门闹过几次，方逸只当又是来追星的，可对方回应的声音让他不知怎么就停下脚步。
“我找人。”有些沙哑无力，但不难听出不是纯正的a国语。
方逸鬼使神差地回头——门口少年手里紧紧抱着一件外套，脸色被风吹得更加苍白，可眸底的执着让他迟迟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那个少年怎么会跟到这里来？
方逸几乎笃定，对方一路跟随在他身后，要找的那个人也是他。
保安无法放人，少年执着于进来，言语越发激烈似乎发生冲突。
看到少年突然跌倒在地，方逸赶紧大步折返。
“方医生，我，我刚刚只是想把人拦下，没有推他。”看到方逸，保安忙着解释。
他甚至连碰到都没有，人怎么就倒下了。
少年身子看起来十分羸弱，摔倒在地时为了护住怀里的外套，手肘被擦伤磨破了皮。
方逸弯下身把人扶起来：“没事。”
等少年站起来时，方逸才发现对面身高只到自己的肩膀，再加上这张天真稚嫩的脸，看起来就像个未成年小孩。
见两人认识，保安不敢再阻拦。
方逸本想让人离开，可少年不仅冲他而来，更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
“……”有种捡到流氓猫，被跟上的感觉。
方逸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什么事吗？”
少年因为他的突然停下有些措不及防，整个人变得急促起来，小声说道：“谢谢。”
方逸怔了下，曾经帮过无数路人，却是第一个跟了这么久，只为这一声道谢的：“举手之劳，不客气。”
这话说完，少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方逸身后虚掩的大门。
天真地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方逸大可以直接转身离开，可不知为何，视线从那磨破皮的手肘再次回到少年苍白地不像话的脸。
其实从第一眼他就看出来，少年生病了，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
也不知道少年扛了多久，在又一阵吹过来的寒风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模样。
该死职业病又犯了。
方逸打开门，顿了顿扭过头：“如果不介意的话，进来我帮你处理下手上的伤。”
少年惊讶地瞳孔收缩，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努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可，可以吗？”
声音竟激动到有些轻颤。
方逸轻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进来后的小孩比他想象中还要乖巧，没有随便走动，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他。
当递过手中热水时，方逸碰到少年冰冷的指尖，不仅如此，那唇瓣被冻得皲裂，倘若没把人叫进来，这种状态根本熬不过冬天，他忍不住问：“衣服怎么不穿上？”
少年怀里依旧抱着那件外套，半晌才低声道：“怕弄脏它。”
方逸因为少年天真的话愣了下，随即无奈地笑了。
在替少年包扎时，方逸随口问了年龄。
“十八。”少年说道。
十八。
确实成年了，可看起来就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叫什么？”
少年很乖地回道：“尹熙。”
这个姓氏在a国并不常见，想到少年漂亮中又比a国人更深邃的五官，方逸问：“外国人？”
“嗯，可能我妈妈是。”
正常不会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国籍，这小孩却用了‘可能’两个字。
果然是孤儿。
方逸没有再问下去，就在为少年处理手上伤口时，不小心扯到袖子，突然，一只满是针眼的胳膊赫然映入眼帘。
正常omega不该出现这么多被抑制剂注入过的针眼，方逸行医多年只遇到过一次——被强行变成beta的池闻景。
可这少年明明是个omega，怎么会……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涌出脑海，这是个信息素无感症的omega！
难怪少年这般羸弱，这世上，能扛过信息素无感症带来反应的omega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活不过五岁。
“谢谢哥哥。”
少年声音拉回方逸的思绪，他敛起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收起药箱：“叫我方医生就好。”
“哥哥。”少年似乎对这个称呼格外执着。
除了听起来亲近些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待会把人送走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不伤小孩的心。
“行。”方逸轻笑道：“难得有人把我喊年轻了。”
上完药，没有理由再把人留下。
小孩似乎知道准备让他离开，刚刚喊‘哥哥’开心扬起的笑容在沉默渐渐消失，垂下的眼眸更像将被抛弃的可怜小猫。
方逸从不收留任何人在家过夜，除了alpha对自己的领地意识之外，更大原因是职业病带来的分寸感，有些原则问题一旦被打破，就会不知不觉中变了。
可许是少年眼神太可怜，许是几千万分之一幸运活下来的信息素无感症omega，这一刻他竟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起身，抱紧怀里那件外套：“谢谢哥哥，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自己的存在造成困扰主动离开，自觉地让人有些心疼。
方逸看着已经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天全市大降温，这小孩真的能扛过去吗？
离开后的尹熙却没着急走出大门，而是似不经意拐进另一条小路，来到地下停车场。
角落一辆未曾熄火的豪车似乎等待已久，驾驶座男人看到打开车门的少年，有些意外：
“少爷？他真的没有收留您吗？”
“我说什么了，那男人这么狠心，不值得您……”后面的话对上一双危险眼眸戛然而止。
后座上的少年目光看向玻璃窗，原本澄澈的眸底，随着男人一句‘狠心’而变得阴冷：“再让我听到一遍，别怪我不念旧情。”
哥哥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值得。
少年明明还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却忽然变得凌厉而陌生。
男人道歉：“对不起少爷，是我失言了。”
尹熙冷冷看向外面，“我自己离开的。”
男人看向后视镜，明明是张不谙世事天真无害的脸，可眸底敛起的伪装是那么让人不寒而栗，他壮着胆问：“为什么？”
明明为了这一天的相见，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更近一步的机会，少爷怎么就忍住了？
尹熙没有回答：“如果你想收留一个人却因为觉得不便而犹豫，这时候对方主动离开，你会想什么？”
留下，会给哥哥造成困扰。
离开，以退为进，反而能让哥哥记住他。
都等了这么多年，他也不着急这一次。
反正，他们很快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