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呈安皱了皱眉头，心道，太糟心了。
若是这般下去，他不知道这具身体还能不能撑到萧承胤登上帝位。
沈呈安拿出手帕，想将手上的血抹掉。
稠血难擦，反复擦了几次，手上的血便从黑红变成了鲜红色。沈呈安好容易将指尖的血抹淡，又突然觉到腹部一阵收缩，肺部哽了一下，一股滚烫的血便冲破喉咙，“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睡在他脚下的赵信被这阵动静弄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睡眼，道：“王爷…怎的了？”
沈呈安忙将手帕染血的那面盖住自己吐的那一滩血红上，道：“无事，你睡。”
赵信“哦”了一声，身子却往沈呈安这边挪，道：“大公子也真是的，连铺盖也没给我们…太医说了王爷的身子再受不得风寒，这样冻一夜，可怎么好。”
赵信方才一直睡在马车的布帘处，替沈呈安挡着风。此时睡得懵懵懂懂，也不管什么礼数了，兀自挪来蜷到沈呈安身边，道：“小的给王爷暖着。”
他年纪本就小，一倒头，就又睡熟了过去。
沈呈安痴坐了片刻，见晚夜愈来愈寒凉，便将自己白狐毛披风解下来，替赵信盖上。
左右睡不着，沈呈安便悄声绕过呼呼大睡的赵信，忍着腹内剧痛，下了马车，想去外面看看。
略刺骨的寒风吹在皮肤上，倒让腹中的痛苦压下去了一些。
黑暗中一个黑影动了动，一个士兵在马车背面出来。看见沈呈安，“啧”了一声，道：“怎么穿的这般单薄？”
这个士兵长的普通寻常，但身段高挑。沈呈安一开始没认出来，但一听这个声音，就明白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名士兵用小匕首挑开了易容，将脸上黏连的胶断开，露出自己温润雅致的脸来。赵云致穿着甲胄，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如同泛雪。他将甲胄解开，将身上多余穿的一件棉衣脱下，给沈呈安披上。
沈呈安任他给自己穿上，失笑：“怎么这般温柔体贴了？”
赵云致一边给他系带，一边跟他开玩笑，道：“孤何时不体贴。”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里面包着五个桂花糕。因着被他塞在里衣，此时还未凉，这温度正适合吃，就是被挤得有些变形。
“尝尝吧。”赵云致笑得温雅，揉了揉沈呈安的发顶。
沈呈安欣然。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霎时间一股红糖溢了出来，带着温热的热度，漫在了唇齿之间。
“你怎么混进来的？”沈呈安问道。
赵云致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笑道：“孤花钱收买了一个士兵，顶着他的身份来的。”
沈呈安“嗯”了一声，将剩下的桂花糕重新包起来，揣在怀里，与赵云致坐在马车旁的草地上。
他默默揽了膝，倚靠在马车旁，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过了不知多久，赵云致看够了月亮，又对沈呈安道：“安儿，孤以前……”
沈呈安却没了动静，长睫在月光下泛着月华，已然睡了过去。
月渐偏西。赵云致瞳孔微缩，靠过去将沈呈安揽在自己肩膀上，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着。
他将手臂从沈呈安背部绕过去，轻轻攥住沈呈安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
说实话，赵云致以前并不喜欢沈呈安。
他觉得沈呈安乖张、心狠，没有他喜欢的懂事贤良。
就连重生之后，他也不过是抱着亏欠的态度，想把沈呈安再拉回自己身边，一次又一次地想给沈呈安补偿。
但看沈呈安现在这样，赵云致却在心底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变了。
他现在，只想抱紧这个人。
紧一点，再紧一点……
一辈子都不再放手才好。
————
秦军很快行到了忻州城。
沂州城就是秦魏接壤之地。再往东，就是魏的边陲小城，邱延城。
它素来是秦魏贸易的中枢，因着近日魏兵过渭水，邱延城县令担心战火绵延，只在固定的时刻让行商队伍进入出行。
萧承胤和沈呈安，易容的赵云致以及几个官衔较高的士兵扮作行商，混入邱延城内刺探魏军情况。
入了城，几个人四下散开。萧承胤和沈呈安一起。一路上萧承胤对沈呈安都没什么话，只拿着长剑，一直先沈呈安几步，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呈安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燕萧皮囊。
沈呈安失笑。
忽地，大街中央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
邱延虽在边陲，但胜在贸易繁荣，因此富商还比较多。这跨在马上的一群纨绔便是其中一部分。
这群赛马的纨绔最前首，也是最英俊的那位公子身着一身红衣，骑的马英武漂亮，一身红毛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此时正与另外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争魁首。这红衣公子一心想赢，一路上撞翻了无数个摊位，引得无数抱怨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制止。
马跑的飞快。萧承胤身手好，在马到来的前一秒便退了一步，侧开了。
沈呈安就没这么幸运。他的目光一直黏连在萧承胤身上，此时见萧承胤侧开之后一匹烈马张扬着马蹄向自己奔来，蓦然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马蹄踢中了腹部。
沈呈安只觉到一阵剧痛从腹部传向了四肢。他连退了几步，捂住腹部跪到地上。
那红衣公子见要撞到人，忙拉了缰绳让马变换了方向，虽是如此，马蹄还是剐蹭到了沈呈安。这小公子“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
一行赛马的人都陆续停了下来。立即有人用缰绳指着沈呈安破口大骂：“喂！怎么走路的？！瞎吗？！撞死你得了！！”
沈呈安疼的直抽气，说不出话，只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这眼神极有威慑力。后面那几个叫嚷的小弟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上了脊梁，瑟瑟缩缩地不吭声了。
红衣公子对上他目光，一时怔住，眉眼间的不耐烦立即消失殆尽。
他一旁的白衣公子勒住马，走过来，道：“阿洵，快下马道个歉，赔人家些银两。”
沈呈安看的出来，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红衣公子不吭声，勒住缰绳，那马立即跺了两下地。
“阿洵。”白衣公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快道歉。”
红衣公子定定看了沈呈安很久。
突然，指着沈呈安道：“哥，我要他。”
此语一出，沈呈安和那白衣公子都僵住了。
被称作阿洵的那位小公子挑着眉尾，极漂亮的眼睛在沈呈安脸上游移。
他越看越想得到，于是对着他哥又重复道：“我要他做我夫人。”
白衣人：“……”
沈呈安：“……”
“喂！你跟不跟本公子走？”阿洵又嚣张又强势，“我父亲可是县令。”
原是县令。沈呈安嗤笑一声。那他爹这县令必然做得挺鱼肉百姓、中饱私囊的。
阿洵见沈呈安久久不回应自己，甚至有些轻蔑，顿时觉得一口血气涌上喉头。
他向来都是被捧着的，还未见过有人对他如此无礼。
他看沈呈安身上的行商打扮，只以为是个普通商人，极好拿捏的那种。
他跋扈惯了。在这邱延城，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沈呈安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小家伙儿毛都没长齐，就学别人抢人？再喝两年奶再说罢。”
他捂着腹部起身，却发现萧承胤已经不见了人影，摆明了不想管他的事。
沈呈安僵了片刻，站在这异国他乡，还被一群不认识的纨绔围着，只觉得孤苦无依，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他微微蹙了眉头，面露迷茫。这蹙眉的动作更是让那红衣小公子喜欢。
阿洵索性下了马，抓上沈呈安肩膀。
沈呈安浑身一抖，蹙眉回身要拍开他。但手刚往下落，就被那双漂亮削瘦的手扣住了手腕。
他被阿洵逼退了几步，背部重重撞上了墙壁，手腕也被扣押在了墙上。
阿洵长得极其漂亮张扬，看着年纪小，气力却是远超旁人的。他比沈呈安略高些，低头打量着沈呈安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双唇，心脏一阵狂跳。
他好好看。
“本公子很喜欢。”
阿洵又对着他哥强调。
“我要他做我夫人。”
沈呈安差点被气厥过去，道：“你今年几岁，二十有么？”
阿洵蹙眉道：“没有二十。”
沈呈安正要进行社会主义式教育，却又听到阿洵咳嗽一声，颇有些得意道：“但十八了，该会的我都会，该有的我都有。”
沈呈安一时气结，一口气险些没提上去。
此时那白衣公子过来，道：“阿洵，莫要侵扰人家，现在也到时辰了，跟哥哥回去读书。”
阿洵有些生气地蹙眉，拒绝道：“不去。”
白衣公子也锁紧眉心，道：“莫要再闹，回去。”
他歉意地对沈呈安笑了笑，又对阿洵道：“听话。”
阿洵勾起嘴角，道：“哥，你把他带回去，我便好好读书。”
白衣公子一愣。
他思忖了一下，看向沈呈安。
阿洵目光如炬。
白衣公子道了声对不住，忽地将剑柄敲上沈呈安脖颈，把人敲晕了过去。
阿洵忙将沈呈安接住。一手揽住他肩膀，一手抄起他膝弯，身后仿佛凭空生出了一条小狗尾巴，心满意足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