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呈安近乎要七窍流血，用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音量嘶喊道：“阿胤——！！”
海浪裹着沈家游艇的残骸，慢慢淹没最高的桅杆。
看不到那人，找不到那人，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
沈呈安的嗓子瞬间哑了。他抓着船栏要往下跳。
赵云致紧紧抱住他，心疼道：“安儿！”
沈呈安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掐住自己的喉咙，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了。
“a......
“a...yi......yin”
沈呈安死死攥着自己的脖颈，一片青紫。
他想唤他。萧承胤听到他的声音，定会找到归来的方向。
可是他穷尽毕生力气，终究唤不出来。
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
————
搜救持续了三天。数十艘搜救艇夜以继日地下海、靠岸、再下海。
都没有萧承胤的消息。连他的一件衣物都没有找到，连血迹都被汹涌的大海冲散了。
沈呈安三天没合眼，脸色白到了极致，眼底泛着两抹乌青。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在退潮之后，坐在海边的一个礁石上，一直坐到涨潮前。
眼睛死死地盯着海水，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眼球近乎干涸。
所有人都没有走。广播里播放着萧家公子引爆炸药，与最大海盗团同归于尽的消息。
都在感念他，都在赞扬他，都默认他死了，就连搜救艇的救生人员也隐隐透露着让他们节哀的意思。
这个海盗团一直是附近渔民的心头大患。他们虽然感激萧承胤，但悲痛赶不过胸中喜悦，毕竟萧承胤跟他们没有关系，只把他当作舍己为人的英雄。他们点燃篝火，载歌载舞，甚至就着这快乐，成全了两对年轻鸳鸯的喜事。
渔村结婚喜用的俗气大红色像一团滚烫的火，灼烧着沈呈安的眼睛。
赵云致和沈百川都没有走。沈百川只遥遥地看他，有时会看他一天。而赵云致则在吃饭的时候靠近，把食物放在沈呈安的身边，再悄声离开。
今天，不知不觉到黄昏了。沈呈安动了动干枯的眼睛，缓缓站起来。
肩上的外套掉了——不知道是赵云致还是沈百川的。沈呈安没管，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往海里去。
快到涨潮的时候了。沈呈安走到海里，有些温热的海水浸没沈呈安的脚踝。
他继续往前，那海水渐渐淹没沈呈安的小腿。
或许是因为刚入秋吧，海水并不冷——温度有点像某人的掌心。他喜欢托着沈呈安，再用掌心一下一下地抚摸沈呈安的脊背，跟哄弄孩子似的。
就像现在这样。
沈呈安不太清明的眼睛看到了以前——太子府上彻夜点着灯，萧承胤提着个风灯，站在太子府门口，鹰隼般的锐利眼睛被这灯光衬的温柔。
他看着沈呈安的马车停在府前，把风灯交给下人，把自己大氅披在沈呈安肩上，又张开双臂去接他。
或许是出现幻觉了，沈呈安似乎真的感觉到了那温暖熟悉的怀抱接住了他。
记忆里的萧承胤用手托住沈呈安的臀部，把他抱在怀里。一只手去整理沈呈安落在胸前的长发，一边嗔怪道：“穿这么单薄，是不是想挨打？”
沈呈安听到自己笑道：“想喝冰雪甘草汤。”
萧承胤道：“天凉了，晚上不宜喝这些。我叫下人备些消食的山楂糕。”
“阿胤......”
萧承胤用鼻尖抵着他，轻轻蹭了蹭：“乖。”
萧承胤用大氅团着沈呈安，冒着霜雪，大踏步往府里去。
太子府的暖阁暖烘烘的，不像现在的海风这般冷。萧承胤喂饱了他，又一边按着胃部消食，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读话本。
沈呈安惯常听到一半就想困，但他这次拼命抬着眼皮，想看清萧承胤的眼睛。
他能看见萧承胤的下颔，随着吐露字眼而翕动着。
但看不到眼睛，
辨不清眼前人。
......
记忆里的四季倏然而过。
沈呈安在燕萧皮囊下，特别喜欢粘着萧承胤，受委屈了便要他抱着，不肯下去。
萧承胤抱着他，做事就不方便。只能慢慢地挪，有时候无奈极了，便会说他句“不讲道理”，但手还是不松的。
他喜欢吃蜜饯，萧承胤就在太子府摆满蜜饯，诱他来。
他喜欢吃桂花糕，萧承胤就把几块桂花糕揣在怀里，半夜赶到医院楼下，喂给他吃。
他体寒，萧承胤就在暖阁里添五六盆炭火，生怕冻着他。
萧承胤九五之尊，给他洗衣，修长手指冻得血红。
因为沈呈安被咬伤了臂膀，萧承胤无人可以求救，便跑到楚国质子府前跪下，求一线生机。
沈呈安去世的那一夜，萧承胤掌着盏灯，在庆云王府门口等了一个晚上，明知等不到了，却还要等。
等已然陌路的故人归。
甚至在游艇爆炸前的那几天，沈呈安还说他是利用，自己不喜欢他的。
......
三天了，人就算没受伤，也活不下来了。
母亲没了，阿胤也没了。
沈呈安麻木地站着，任涨潮的海水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海水汹涌且猛烈。它叫嚣着，击在礁石上。
沈呈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只手攫着、撕扯着往海水深处去。他呛了一下，泛起无数水沫，视野里变成大海深处。
波涛翻滚的间隙，沈呈安看见海底的深洞，平静且神圣。
像是在引诱他。
沈呈安苍白的手指随着海浪漂浮着，慢慢抚着水面，往海底去。
在要卷下去的一刹那，一只手环过沈呈安的胸膛，不顾滔天的巨浪，把他慢慢往岸上带。
一瞬间沈呈安脑海里翻滚过很多侥幸的念头，他睁开因海水而黏连的长睫，去看来人的轮廓。
但那不是萧承胤，是来寻他的赵云致。
赵云致呛的嘴里都是水。他抹了把脸，辨认着方向，揽着沈呈安往岸上游。
沈呈安浑身虚脱，上岸的时候已经没了气力。赵云致替他拧干衣服上的水，把他带进屋里，用电热扇暖着他。
沈呈安连发了四天的高烧。心跳也变得微弱无比，要不是那一口气吊着，赵云致都以为他要回天无力了。
这四天里，沈百川的白发又添了几根。赵云致也是，他形容狼狈，头发乱糟糟的，今天衬衫上的纽扣也系岔了，错开一个。
但他没有精力去管。
他们都担心，沈呈安快不行了。
精神压力过大，脑震荡没有好全...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来临，往往只在一瞬间。
————
萧承胤醒的时候，是在一个渔村里。
这个屋子他曾来过，他两年前坠海，就是被这个渔民救起。
那个渔民是个独居的老人，他端着碗药，颤巍巍地进来，看见萧承胤，先是眯起眼睛一笑：“醒啦？又是你。”
萧承胤微微蹙眉：“你救上来的我？”
那渔民“嗯”了一声，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对啊。”
两次都被他救，未免太巧合了些。
但萧承胤不想细想，他道了谢，许诺重金酬谢，掀开被褥下地，回去找沈呈安。
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沈呈安还在不在等他。
但经过那个渔民的时候，却被拽住了胳膊。
“那个......”老渔民有些犹豫，“我有些事想求你。”
或许是总部出问题了吧，这个老渔民的伪装忽明忽暗，隐隐约约透出一个带金丝眼镜男人的样子。
是主神。
萧承胤同赵云致一样，是胎穿，也是被抓过去当任务对象，给总部赚积分的工具人。萧承胤在现代醒的时候便知道了。
所以他看见主神的虚像，除了讶异，倒也没过多的表情。
“那个......”男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露馅了，吞吞吐吐，“这个月的业绩没攒够....还差十万积分。”
萧承胤挑了下眉尾。
主神道：“业绩不达标就不能评奖评优了...我看你的位面还有进步空间，所以想请你再回去，替我攒够了这十万积分......”
萧承胤：“......”
主神差点缴械：“为补偿，我可以把庆云王也弄回去！他在现代的生命值太低了，怕是撑不了几年，你要是答应回去，我可以给他弄一具健康的身体。”
萧承胤：“......”
主神摇摇尾巴：“求求了。”
萧承胤：“怎么弄。”
主神没想到他这么快答应：“？”
萧承胤：“怎么攒积分？”
主神“哦”了声，道：“把大秦帝国建立成gdp第一的帝国就可以了，顺带着揍翻西方，统一全球，这么着我以后就不用学外语了......”
萧承胤：“......”
他怎么感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主神咳嗽一声:“当然任务完成后，你可以选择是走是留。就算留下来跟庆云王过平常日子也可以。”
平常日子...这四个字对萧承胤的吸引力极大，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主神眨眨眼睛。
萧承胤答应了。
————
回到大秦后，萧承胤日夜守在庆云王府，等主神给的那个躯壳苏醒。
沈呈安的精神受创，即使换了身体，也难以适应，沉睡着不肯醒来。
萧承胤便春采白牡丹，夏采白荷花，秋采白芙蓉，冬采白梅花，各采十二两研磨，再配以卯时白露调和，给他调养。
沈呈安怕苦的，萧承胤每次喂药前，都要喂一口蜜饯。
如此持续了五年。
在第六年冬天，萧承胤采了梅花回来，手上带着几道被梅花枝划开的小口，还渗着血。但他没管，往咸阳宫走。
他走到未央宫前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披着雪白的大氅，与雪景浑然天成。尖锐的下颔前，狐裘飘动。
那人顾盼生姿，遥遥看见他，便微微弯了眼。
笑道，“阿胤。”
萧承胤愣了一瞬，紧接着手不断颤抖。他扔下手里的东西，掀开龙袍下摆，大步往沈呈安的方向跑去。
两个躯体相撞，紧紧相拥。
明明都很坚实，却又契合无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