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廷尉府
徐翎回京了。同行的司马朗向天子递上了徐飞的上表：
臣骤闻郭嘉与徐芸慢辱天地，悖理伤道，令天子受惊、大将军负伤，恨不能生啖其肉。臣失察之罪，不可恕。本欲入京请罪，然陛下仁德，又蒙大将军不弃，委以重任，伐周遭之不臣，安一方百姓，臣唯有赴汤蹈火，以报圣心。
这个结果，大多数朝臣并不意外。吕菁还没传出确切的死讯，除非蔡琰应对失当、激化矛盾，徐飞哪里会冒然反叛？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像过去的西凉马腾、辽东公孙度那样，表面上尊奉朝廷，实则不听调令、割据一方。
不过，“伐周遭之不臣”，何意？
是蔡琰在试探安排，还是徐飞自己的谋划？
这个“不臣”，又是谁？
益州刘璋，还是荆州刘表？总不可能是曹操吧。
吕菁还不知道能否醒过来，这个时候，冒然兴兵……
至于徐翎，接下来会如何？一个废后，庶民而已，不在众人的关注之列。
廷尉府大牢。
“你要出家？”徐芸跪在枯草上，舔了舔皲裂的嘴唇，面露愧色，“姐，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哪怕恨极了徐芸，看到她被铁链锁住手脚、浑身皆是鞭痕、蓬头垢面的凄惨模样，徐翎心中还是生出不忍。又回想起吕菁被她刺伤的一幕，那股痛感几乎瞬间将她撕碎。
“主公怎么样了？”
“她比任何人都强大。”
“那就好，那就好。”徐芸的眼泪涌出来，哽咽道，“我对不起主公。”
说罢，狠狠地扇自己耳光，一下接一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翎撇过头，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想眼泪掉下来。
为什么至亲的人，会去这样伤害她？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思考。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徐翎去长平侯府，向蔡琰道别，得知徐芸想见自己。
徐芸两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她停下动作，“哥哥怎么样了？”
“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徐芸颤抖的手抓住地上的枯草，“我没有这样想！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除了什么问题，故意对夫人那么说。姐，你相信我！纵然我对主公有过些许不满，也嫉妒过夫人，但在那之前，我从未有过伤害主公的念头。”
连同枯草一起抱在头上，徐芸哭道，“从我察觉郭嘉有异心起，就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帮我，甚至不知道枕边人是不是将我处置而后快……而我唯一的谋划，也只是想一家人能好好活下去。”
纵使廷尉府和锦衣卫的人都盘问过，徐翎还是问出了那个令所有人困惑的问题，“主公发现郭嘉有问题的时候，还在考虑你的安全。你怎么下得去手？”
铁链哗哗作响，徐芸跪着爬向栅栏边，“我当时小产，以为自己性命不保，又看到郭嘉被打的半死不活，脑子全乱了。你想，若是我神志清醒，肯定会继续装作不知情，保全我和郭赫。”
像是忽然想起，徐芸伸手想要触碰徐翎，但被固定在墙上的铁链限制了距离，“姐，赫儿被他们抓住了，张韩说要把他做成肉羹。稚子何辜！姐，你去求求夫人，放他一条生路吧！”
徐翎这才知道，郭赫已经被找到。可是，她心疼孩子又有什么用？
“灭族之祸，是你们为他选的路。”
“赫儿最喜欢你了。每次哭闹，只要你抱着，他立马就乖了。他是你侄儿啊，救救他的性命吧！”
“你刺向主公时，没想过会害死徐历吗？”
“他怎么了？”徐芸愣了一下，“他是主公的义子，生母主政一方，生父又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将，谁会把他怎样？何况主公还留下话，要保护他。可是，赫儿什么都没有了。”
徐芸重重磕了一个头，哀求道，“姐，要是连你都不过问赫儿，就真的一个关心他的亲人都没有了！”
“徐芸，我不会为郭赫求情，也不会再来。”
为了郭嘉与郭赫，徐芸亲手斩断了与所有亲人的感情，包括吕菁。
“姐，求你了！”
徐芸哭喊着，不停磕头，徐翎犹若未闻，转身离去。
不是她见死不救，是徐家被无辜牵连之人，已经如履薄冰。
“姐，求你救救郭赫！”
“姐！”
瞥到徐翎走到转角，铁链撞击之声停下，徐芸大喝一声，“徐翎，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为了个吕菁，连血亲都不顾，和我有什么区别！”
“你和我一样，都该死！”
徐翎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去。徐芸已经丢掉忏悔的外表，眼中的憎恶与仇恨表露无遗。
“是啊，我该死~”
早在她对吕菁下药的那次，就该死了。可吕菁没有把责任甩给她，承受了所有恶果。现在，落雨死了，吕菁重伤，徐家成为最大的威胁，她更该死。
徐芸脸上净是狰狞，“那你就去死啊！”
“然后呢？刘协之妻伏寿死于曹操之手，刘辩之妻徐翎死于蔡琰之手？解下来，轮到徐闻，徐历，然后徐飞可以毫无顾忌地反叛，为你全家报仇？”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
做好一个符号，是徐翎最后能为吕菁与蔡琰做的事。
被说破心思，徐芸也不恼，嘲讽道，“你还是那么幼稚。放心，迟早会有那一天！在那之前，我会化作厉鬼，日日守着你们！哈哈哈……”
徐翎心中苦痛，摇头离去。
徐家怎么会出这么个自私自利、六亲不认的蠢货？主公重情义不假，但不代表她过去完全没有布置。
转念一想，谁能料到，会是不起眼的徐芸，给主公最致命的一击？只叹造化弄人~
走出大牢，徐翎坐上马车，在卫兵护送下，去往五云山。
山脚下，前些日子多了一座无名的孤坟。她离开雒阳前，拜托徐闻安排了落雨的身后事。不远处有一间单独的小院，将会是她余生的清修之地……
酉时三刻，廷尉府满宠站在院中，与吕绮玲并肩而立，说完正事便开始抱怨，“下次再抓人，直接送到锦衣卫府，或者司隶校尉府，可好？”
“这两日下狱的十人，张韩可没送到你这里。”
“初生牛犊不怕虎，六百石以上的官员，说下狱就下狱，难怪那小子被弹劾。”
吕绮玲笑笑，并不表态。锦衣卫有她师父李儒顶着，再精明不过的人，一切只是顺势而为。
“说真的，下次再有像孔融这样的，就别往我这里送了。”
“你这里再合适不过。”
锦衣卫府与司隶校尉府的大牢，已经人满为患。反倒是廷尉府，之前被纵火，屋舍需要修葺，将原本不多的犯人迁到别处，所以现在关押的犯人反而最少，包括郭嘉、徐芸，以及孔融。
“嫂子出来了。”
满宠也注意到蔡琰走出牢房，一起迎了上去。
吕绮玲道，“他没给你气受吧？”
“没有。”
只是和前两日一样，无视自己。
吕绮玲猜到大概，“他既这般不识好歹，嫂子何必委屈自己？”
蔡琰不同意旁人要吕绮玲向孔融道歉的提议，认同惩戒孔融轻侮天子的言语。但另一方面，又每日在烦杂的事务中挤出时间，专门去一趟廷尉府，向孔融执晚辈之礼、有所侍奉，带来食物和典籍。
吕绮玲能够理解她的用意，却仍不免觉得繁琐。
满宠道，“明日三十，夫人还要过来吗？”
过年，休沐五天，不上朝。按惯例，各府都有人值守。满宠不担心别的，只是顾虑蔡琰的安全。
“我都会过来，还是这个时辰，劳烦你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