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术?还是鬼打墙?
虽然结果上来说,这两种东西差别不大,但根源上有区别。
幻术,需要人或妖在特定的空间区域内施法,让中术者的视网膜和对时间的感知产生变化;鬼打墙则是鬼魂依靠阴气,侵袭他人神智,让他人产生幻觉,从而停留在一个特定的区域内,时间将按照正常速度流逝。
别灵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他现在只能摸出铜钱剑来,咬破自己的中指,以血在这堵墙上画“生门符”。
生门符,顾名思义是帮人找出生门的符咒。将符纸贴到墙壁上后,真正的生门位置会发出红光。别灵能力不高,如果用朱砂,效果会不好,索性用中指血画符。中指血比朱砂更有驱邪的效用。
没想到符咒画成后,别灵沿着墙壁巡视一圈,只见到雪白墙壁,没见着一丝红光。这分明是有东西把这里变成了死牢。
那吊死鬼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这种实力的鬼魂,不都被聘请到三界公司做职员或者顾问了吗?比如女鬼小丽,她虽然死亡年份不长,但自身怨气太强,所以被聘请到三界天城分部侦查科当侦查员。
除她之外,三界公司里的鬼80%都是死了几百年的老鬼。三百年以下的,都算是实力低微。
所以,作怪的到底是人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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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灵查无所获,只能手握铜钱剑,回到老院长身边。
老院长的恶鬼化仍在继续,双目彻底白化,黑雾从他口中如溪流般涌出,又钻进毛孔里,成为他皮肤下的脉络,爬满他森白的脸。原本只有纸张陈腐气味的房间,现在出现了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如果不加以阻止,当臭鸡蛋味里混上一丝槐花香时,老院长便彻底成了恶鬼,再无人形。
别灵不会超度恶鬼,消灭恶鬼的方法倒是一只手都数不完。但要消灭老院长,他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司铮回来。
别灵解开背包,先掏出一件法袍。这是李启成借给他的神兵利器,此刻穿在身上,一股暖意便将别灵包裹住,让他能百邪不侵。接着,他拿出一沓又一沓符纸。
保险起见,别灵从中取出一张百邪不侵符,先贴在自己身上,再取出四张延时符,分别贴在老院长脑门、腰部和两侧膝盖。接着,他翻出一些零散的五帝钱,利用两侧铁柜子,摆出一个井阵。
困在井阵里的恶鬼,无法通过四周逃跑,唯一能离开的空间——头顶,现在又被幕后黑手做成了牢笼。
布置好这一切,别灵靠在墙边,观察老院长现在的情况。
经过李启成指点的延时符效用极好,老院长整个人仿佛开了0.2倍速般,就连涌出的黑雾都变得迟滞。
这给了别灵思考的时间。他回想司铮离开的时间,恰好是凌晨一点。他被吊死鬼带到档案室的时间是一点半。现在是夏天,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左右。
就算司铮赶不回来,别灵靠着这些装备,撑四个小时也是绰绰有余。
当然,前提是幕后黑手别他妈搞事!
别灵绷紧神经,留心观察四周动静。但牢笼一般的房间里,只有老院长发出的“嚯嚯”声,还宛如卡带的随身听,怎么听,怎么感觉诡异。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别灵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外面钻进来了。他离开监视老院长的地方,缓慢地查看柜子间的缝隙。但走了一圈,他也没发现房间里有多出东西。
可这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浓,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的……头顶!!!
别灵猛地抬起头,眼睛被头顶上的东西吓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几分。只见原本白色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线。那些线如同活着般,慢慢垂下来,有些甚至连在了老院长的身上。
随着连在老院长身上的黑线越来越多,从老院长口中涌出的黑雾躁动起来,不仅不断地冲撞着井阵的四壁,就连他身上贴着的延时符,也被黑雾弄得越来越淡。
别灵不疑有他,提着铜钱剑砍在离自己最近的黑线上。铜钱剑却像是劈入空气,什么都没有砍断。
别灵没有停顿,跨步拾起一张显形符,夹在食中二指间,口中念出九字真言后,手指上下翻动,一枚烛火般大小的红色火苗便凭空出现,将符纸引燃。
这火苗是司铮教给他的“阳火”。司铮随手打个响指,五十立方米的空间内便能引出爆燃。别灵跟他学了这么久,直至出发来千湖市前,才点燃火焰。
而通过阳火燃烧的符纸,不会化作灰烬,反而会将符咒化作金光。
别灵抬掌拍向面前的金光。那光便砸在黑线上,只听“嗤”的一声,随着划燃火柴般的声响落下,所有黑线在瞬间便引燃。
这时,四周传来一声嘲笑般的“哼,蠢货”。
什么声音?!
别灵转头看了一圈,再将视线绕回来时,他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惊失色。
“不、不要!”别灵惊叫一声。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黑线连在老院长的身上,他点燃黑线,自然也会点燃老院长。
金色火焰瞬间将老院长的魂魄裹住,不仅烧掉了缠绕在他身上的黑雾,就连他魂魄的本体也被这金火烧得惨叫不止。
别灵慌忙地扑上去,伸手想要拍熄这火焰。可火焰已经被符咒加持过,不再听从他的号令。他拍上去,只会让自己的魂魄也感受到灼烧之苦。
“不行!不行!”别灵连声叫着,奈何他不管怎么做,都拍不灭老院长身上的火。情急之下,他脱下身上法袍,用内里朝着老院长的魂魄裹去。
这时,空气中又传来一声阴恻恻的:“这倒是件好宝贝。”
别灵顾不得管幕后之人到底在哪儿。他只能用衣服将老院长紧紧地裹住。好在这衣服不仅百邪不侵,还防火,那拍不灭的金火被衣服裹住后,竟自动熄灭了。
别灵松了口气般,双手颤抖地将老院长的魂魄抱住。他此刻双目发红,眼眶已经湿润了。被他抱在怀里的老院长魂魄,看着身影朦胧。这是魂魄不稳的症状。
好在经火焰一烧,老院长体内的恶气、怨气也被燃烧殆尽,使得他仿若经历了一场痛苦的超度,魂魄又重归于一种虚弱的平静。
别灵轻声喊道:“院长。”
老院长的眼睛眨了眨,重新变为黑色的双眼缓缓睁开来,“别灵?”他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人,确认之后,熟悉的慈祥没有挂回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失望,“你又做回天师了?”
别灵心内生疑。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老院长,关于天师的事。
“您怎么知道我做了天师?”别灵问。
老院长沉默了。好半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从你进到这里时,我就知道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在老院长不疾不徐的虚弱叙述中,一段尘封已久的真相,赫然展现在别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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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前,一个下着绵绵小雨的夜晚,时年三十七岁,当时还是副院长的秦建设,接到了福利院保安室打来的电话。
“秦院长,门口有个男的抱着个孩子,非要送到我们院里。我撵他,他不走,还说他认识你,跟你说他的名字,你就会让他娃儿送进来。”
秦建设一边给电视换台,一边随口问:“哦。他说他叫什么?”
这样的戏码经常上演,他已经准备按照常规流程说一句“不认识”了。
但保安说:“他说他叫宋轶然。”
秦建设换台的手顿住,表情变得极其严肃:“我马上来。”
半个多小时后,撑着伞跑来的秦建设见到了抱着孩子的宋轶然。那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怎的,一直哭个不停。秦建设忙将雨伞递给一旁的保安,将孩子接过来,打开包裹着他的襁褓。
“哎,拉了!”将襁褓合上后,他问,“这孩子怎么这么小?满月了吗?”
宋轶然摇头道:“没有。昨天才出生。”
秦建设愕然地瞅着他,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把骂娘的话咽了回去。等他俩进了副院长办公室,他才问宋轶然怎么送个这么小的孩子过来。
宋轶然说:“不敢把他放在父母那里。他爸爸是天师,就等着他生下来后,给他制作命牌。有了命牌,只要命牌不碎,他们就不会放弃寻找这个孩子。”
秦建设:“那你偷他干嘛啊?”
宋轶然:“是周先生让我做的。他说,如果让孩子继续待在那个家里,他活不过六岁。”
秦建设:“为何?”
宋轶然:“他天生阴阳眼,又是功德体,本来是天师的好苗子。但天师术法跟他命里相克,若是学习使用,他随时会被厉鬼妖邪夺命。”
秦建设吓得打了个哆嗦:“这么恐怖?周先生都解决不了?”
宋轶然摇头:“谁来都不行。他天命如此。”
秦建设:“那也不用偷啊!周先生这么大个腕儿,去跟他父母说一声,不就断了他学习的路。”
宋轶然摇头:“没用的。周先生算过,就算告诉他父母别教他学,他也活不过六岁。因为他父亲会偷偷教。”
秦建设哑然:“知道没命还敢教啊?”
“人不就是这样吗?总想去试探,不到最后,不信邪。”宋轶然不带感情地说完,才吩咐道,“先生让我来把孩子交给你。让你看好他,尽量让他别离开千湖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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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设之所以认识宋轶然,是因为周悯于三年前救过秦建设的命。当时,秦建设想要酬谢他,但周悯说:“别着急,等几年后,你再报答我也不迟。”
秦建设虽然不晓得周悯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报答,但他表示,只要自己能办到,一定尽力帮。
于是,因为这个承诺,他照顾了别灵十八年。一直将他锁在千湖市,就算遇到了合适的领养人,也因为害怕对方带着别灵出市,而用其他谎言,让领养人知难而退。
直到别灵填报志愿时,说自己做梦都想去文综大。
秦建设迟疑了。他想,自己锁了别灵十八年,难道还要继续锁着这个年轻人一辈子吗?万一……周悯失算了呢?万一别灵不会出事了?
秦建设凝视别灵的眼睛,已经数次愧对别灵的他,再也做不到阻拦这个年轻人张开翅膀,翱翔天际。
虽然愧对周悯,但这次,终于不再愧对别灵。
没想到这一次点头同意,让秦建设更加煎熬。周悯告诉他,别灵可能活不久了。以至于,他总是梦见别灵被恶鬼撕碎,或者被恶鬼吞噬,长年累月的失眠,让他心脏的问题越发严重。
最终,一次突发心梗,让他猝然长逝。
变成鬼魂的秦建设在头七那天回了家。在家里,他不仅看到了家人,还见到了回来参加葬礼的别灵。他这时才明白,周悯没有失算,他在别灵身上看到了森森阴气和死气。这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秦建设想到别灵天生阴阳眼,于是凑上前去,想告诉他自己的发现。可别灵不仅视而不见,还从他身上穿过。
因为别灵是功德之体,当他穿越过阴物时,会给阴物沾染上一两分生气。也是因此生气,秦建设找不到回去的通道,只能滞留人间。
最后,秦建设在流浪十多天后,回到福利院,成为了一个游魂野鬼。他时不时回到档案室,翻看曾经的回访记录,扪心自问,到底是拯救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还是阻碍了他人的幸福。
在不断的自问声中,他逐渐变得神志不清,直到此刻被火焰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