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义军站在索友身后,只露出一小部□□体和完整的脑袋,仿佛是为了方便灵活地躲避他爹的劈手一巴掌,而被窦父一句咬牙切齿地骂,他那随时准备应战的头颅便蔫巴下来,垂在胸前好像刚被抹了脖子的鸡。
“窦义军!”索友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窦父的眼睛怒喝一声,以刚才命令甄夏的口吻吼道。
窦义军一惊,身体自然跟着抻直了不少,几乎就要垂直于地面了,但还是身不由己瞄了父亲一眼,结果还是缩回去了不老少,变成了一根立在老师身后的香蕉。
“我在这儿,索老师。”窦义军嗫嚅道。
“叫宿管老师开门!”
窦义军一听,便佝偻着身子去敲宿管老师的窗户了。
这会儿的宿舍格外安静,除了宿管老师叮叮当当的钥匙声,哼哼哈哈的咳嗽声,剩下的,就是索友跟窦义军父亲的谈话声了。
“义军,去洗洗脸,我跟你爸爸聊聊。”
“嗯。”窦义军拎着脸盆出去了。
“义军爸爸,恕我直言,您是我见过的最恃强凌弱的父亲了,您的孩子属于内敛善良型,而您却非把他逼成虎狼心性,其实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但您的方法用错了,他在您长久的侮辱逼视打压下,他要不唯唯诺诺,笑不从心,要不......”她压低了声音,免得去隔壁洗脸的窦义军听见,“就会干出惊动社会的大事来。”
窦义军父亲低垂着头,完全没有了刚才一见到儿子时的凶神恶煞的神情。
“举个简单的例子,动物园里的驯兽师,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人类有无数种简单可行的办法逼迫野兽就范,比如刀刺,比如电击,但驯兽师不能用,而是用温言温语的同时,采用奖励机制,引导野兽做出一个动作后,第一时间给予物质奖励。那为什么驯兽师不用那些个直接暴戾的手段?因为不可行,如此一来,动物们要不成了一团破棉败絮,要不,伺机报复。其实孩子该批评得批评,该训斥得训斥,但一定是就事论事,讲究对事不对人,不给孩子贴标签,笨的还是丑的,没脑子的还是愣了吧唧的,这都是你怒其不争的报复性话语。也许这样做的话,他能回报你个不错的成绩,但绝不是一个健康健全的人格。”
“是是是。”窦父点着头,抠着谁的枕巾的猫图案。
“在我看来,你的儿子很优秀,不是说他有多聪明的脑瓜子,但是他有他的优点,有常人不能及的记忆力。而我们这个社会恰恰不全是聪明人的用武之地,谦虚谨慎踏实可干的更能吃得开。但现在在你的打压之下,他却变成了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样子,这个样子用孩子们的话来讲,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谁都想把他当出气筒。”
“对对对......索老师所言极是。我确实如老师所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脾气上来,就是控制不住,啥难听说啥,有时候,他缩在那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我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头给他打死。”
“所以我跟您讲,您知道您在孩子心中是什么形象吗?”
窦父摇摇头。
“别人的孩子看到父亲是些许收敛和踏实,他看到您,别怪我说得难听,忠言逆耳,您懂,就像看到了青面獠牙的怪物。现在他看到您只是觉得面目可憎,但等他长大之后,便是挥之不去的恨了。”
“......呵呵呵呵呵.......”
“所以不妨换个相处方式,化解他心中的积怨,如果您听我的,现在跟窦义军和解。”说着,索友站了起来。往门外忘了一眼。
“怎么......”窦父眼睛眨巴着,但脸上绽出了笑容。
“跟孩子道个歉。”索友说得很慢,仿佛若是快了,这个男人会跟不上来。
果然,那男人听懂了,并且很快作出了强烈地反应,他“腾”地站起来,翻着眼珠作出跟他年龄不很相符的失态动作,狠狠拧了下自己的鼻头,“道歉?”后面仿佛跟着一连串的反问,如果可以用在现场,那就是——想让老子道歉,门都没有!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儿子的班主任老师,所以他只能重新将刚才拧到北方的鼻头拧了回来,愤愤然地坐下了。
索友也不客气,她定了定神,说道,“如果您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可思议,那就好了,老师是不可能跟着每个孩子的,如果哪天您的儿子又被人非杀即剐,请不要痛心疾首地□□。也不要将怨气撒在学校和老师身上,我是尽过力的。”
“你你你……你说他干的是人事?”窦父开始新一轮痛心疾首的批判儿子。“他上课睡觉,回家写作业也不着调,但他要平板买平板,要赛车买赛车......他他他......”
“说明你还是很爱他,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能爱得理直气壮?”
“看着他来气,学习一塌糊涂,还要惹是生非。”
“窦义军爸爸,我不是护着谁,作为他的班主任老师,我是站在比较公正的角度,比较客观的看待问题,如果您一味地抱怨孩子,那您请回吧。”说罢,索友伸手开门。
“哎,哎,哎,索老师,您别生气,您其实说得对,我就是……我就是低不下这个头来。”窦父伸出手臂作拦截动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果当时您在现场,您就不会觉得低头有困难了,因为孩子真的受了委屈,一个大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那……索老师说我该怎么做。”
“我叫他回来,开诚布公地,大大方方地抱抱孩子。”
为了不让窦父为难另外还有甄夏胡月等着处理,索友叫回了窦义军之后就撤进了宿管老师的办公室,安顿几句便回去了。而宿舍里的窦氏父子,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孩子淌泪,父亲也梨花带雨地哭着,嘴里还喃喃自语:儿子,让你受委屈了,儿子,从今天开始,他们再敢动你一根汗毛……
办公室里,甄夏胡月两个人灰头土脸地站着,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厕所里的骄扬跋扈的神态,垂首帖耳,倒好像刚才挨揍的是他们俩。
索友站着,十分诚恳地说:“现在你们已经十五岁了,你们是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人,如果他气急寻死,你们的人生就要画上遗憾的省略号了。当然,你们或许可以不用,但你们的父母该负有教子无方的责任,不替你们背锅是不可能。”
两个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索友看了看两个大男生那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心说,还真是年少轻狂。她一挥手:“坐吧,咱们聊聊。”
两个男生你挤我我挤你,终于在八人座的大沙发里落了座。
“来,吃个橘子。”索友“嗖嗖”飞过去两个橘子,两个男生惊慌失措地接住。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敢妄自下嘴,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一顿“纯素鸿门宴”。
“怕有毒吗?”索友笑着,掰了一半橘子放进嘴里。
看老师吃着射汤水的橘子,甄夏首先控制不住,他吞了口唾沫,开始用一个指头的指甲在橘子上掐着印,但橘子味太撩人,惹得旁边的胡月禁不住啯啯咽唾。索友佯装不知,尽管低头吃橘子,吃了一个又一个。那胡月的唾沫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好学着甄夏的样子,握着橘子的那只手的大拇指勾回去,将手里的橘子抠了个通天大窟窿。
索友依旧不理,自顾自地又剥开一个橘子,四瓣一起塞进嘴里。同时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吃完,她抬头看一眼,表示惊讶地说道:“咦?看来你俩不爱吃橘子,那就拿来吧,我吃。”
再看时,反应敏捷的甄夏已经顺着刚才抠破的洞将整颗橘瓤抠了出来,然后塞进嘴里了。
“窦义军其实很可怜,他内向不爱交流,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脾气火爆,还常年东跑西跑,造就他交流方式的直截了当,给人一种时时进行自我防卫的感觉。但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幸福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的无限的爱,所以每一份好心情都有来自心底深处的爱的加持,哪怕是哭,也哭得理直气壮。老师跟你们讲,真正有能力男人,不是他能征服多少人,而且他能包容各式各样的人,清朝首富胡雪岩就是这样的人。”
听到“首富”二字,二人不自觉地互相看了一眼,眼睛里发出闪闪的光。
“我们精诚团结,我们互相帮助,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作为班长,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因为你是他们信赖的,依靠的班长!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们围桌而坐,还有人将第一杯酒敬给你,不是因为你非富即贵,而是因为,你曾经是他们的班长!”
学校大门口有个衣服考究的女人,拎着一包东西,凑在保安室窗户上,示意保安开门。
“找谁”保安推开半拉窗户问道。
“找索友。”
“那你打个电话。”保安拖着长长的电话线,递出固定电话。
“她忙着呢,我进去等吧。”
说完,那女人无眼鱼一般滑进去大门,朝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