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安抚过丈母娘，毛儒钧又飞奔回家。他气喘吁吁到家时，看见大门口一辆骑着马路牙子的白色凯达拉克，他转过去看了看车牌，知道是父亲回来了。同时她也马上明白，母亲会跟父亲汇报她的战果，于是他放缓了脚步，在门口停下来，留心家里的声音。
果然，他听见母亲颇为得意地说，“那是，她花了我儿子四五百万，让她吃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就她那坨肉，论块不值我手腕上的江诗丹顿，论斤不值一头西门塔尔！”
“不能这么糟蹋人，怎么也比一头奶牛值钱。花就花了，都是一家人，你一年送美容院不得几十万，何况还是自己个儿亲家母的难事。”
“收起你那老不正经的花花肠子吧，还怕人不知道你那点风流事儿。”门外的毛儒钧有些不自在，当年母亲只说了别的原因，并没有提及父亲，他自觉跨远一步，翻出手机随意拨拉了几下。“早知道她会成为你亲家母，你怎么也不能够跟我老父亲提退婚那档子事了吧！”
“你看，你看，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谁还没年轻过？年轻人追求个......追求个爱情还有罪？”
“吆喝！还爱情！你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我说的是年轻人，年轻人就我一个么？”
“想起来心痛！”
“别痛了，别痛了，能欢欢跳到九十岁，也不枉我父亲给我这个毛栓字德旺的好名！把你......啊......牢牢拴住！好歹是自家人，是亲家母，是儿子的......”
“谁认她是亲家母，拉低门楣！之前也会我糊涂，看见领回来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就认了。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让她闺女自己主动离开......”声音明显放低了许多，毛儒钧站得远了点儿，听不到下文，便赶紧伸出脑袋，耳朵贴在门上，继续听，“我跟你讲，我前几天去索友单位了，她同事都说她还没找对象，她又把我亲自送回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还是惦记着钧钧。”
“别瞎搅和了，年轻人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好好做你的美容保养你的身体，别老了给孩子添麻烦就行！”
“说正事！现在经我这么一闹，刘筠肯定得自己提离婚，一旦提了，就让钧钧趁火打劫，给她点钱让她走，留着孩子。现在她没有工作，还要照顾她妈，自然没有能力抚养孩子，我们留着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等婚离利索了，再把索友接回来，如此一来，他们有现成的孩子，咱有现成的孙子，多好！”八壹中文網
“你说得轻巧，那是后妈！”
“害怕索友虐待他不成？索友那么喜欢孩子，怎么可能不疼他？”
毛儒钧听不下去了，他故意将门敲得咚咚响，门里的老毛两口子听见声音，谈话声也戛然而止。
看见儿子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毛母瞅见，故意将手边的按摩椅调大两档，闭目养神做她的颈部按摩，意思很明白，她知道儿子回来兴师问罪，所以她要提早表明了态度。毛父见是儿子，又是拿拖鞋，又是叫刚雇的阿姨倒水。
毛儒钧径直走来，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没有铺垫，直截了当，“爸，我妈把刘筠她妈打了，这事很过分，我没想要我妈道歉，但至少我要说明，如果不能愉快相处，做到鸡犬相闻，完全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毛母怒从心底起，气打七窍出，她一跃而起，横眉竖目，龇牙咧嘴，叉腰就骂，“翅膀硬了不是？刘筠是个扫把星你看不出来？进门不到半年花费四五百万，你还有闲钱让她造吗？不怕哪天把命给你克没了吗？”
“这是我的事，您别管，我答应，以后我不用家里一分钱就是了。”
“想得倒美，我告诉你，小子，你的事儿我管到底！”
“别管了妈，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你过好你的后半生，让我放心的干事业，咱各自安好不好么？”
“不行！”听着儿子的话软下来，毛母也就坡下驴，软和了下来。“妈帮你把儿子争取回来，把索友争取回来，你跟索友......”
毛儒钧也生气了，他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妈，当初提离婚就是索友提的，他就是为了毛豆有我跟刘筠共同经营的家，不然，她那么......”他的台词是，她那么爱我，但说到这里，他嘴唇颤抖着，竟然说不出来，呆呆站在门口。
毛父看老婆儿子吵得不可开交，赶紧上前摁坐了老婆，奔来门口拽儿子。“别走，钧钧，跟你妈好好说。”
轮到毛儒钧就坡下驴，他又返回来，立在母亲铮铮作响的按摩椅旁边，跟毛母说，“妈，我折腾不起了，累了，你要是让我离婚，就让刘筠把孩子带走，我带不了。”
毛母再次腾空而起，但由于她已经三下两下绑好了按摩机关，现在两条胳膊只能僵直奓着，手心手背两腿小腿粘连着黑色胶片，胶片跟按摩椅连在一起，整个人仿佛在演《史密斯夫妇》的安吉丽娜朱莉，补充能量的同时，从背后随时抽出两把□□来。
她眉飞色舞地说，“谁用你带孩子啦？你爸不是雇阿姨回来了吗？有阿姨照顾啊。”
“妈，当初你把人家赶走，现在要人家的孩子，太不近人情，让她带走吧。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孑然一身，挺好。”毛儒钧绝望地看看父亲，转身走了。
从索友学校回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刘筠推门进来，看见母亲在沙发上曲腿坐着，泪水从红肿的眼睛里滚滚涌出，委屈的嘴唇剧烈颤抖，嘴角从这边到那边瞥出一道拱形桥，胸中立马燃起了森林大火。
她往卧室看了看，毛儒钧应该是回来过，已经走了。于是轻轻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顺手帮她往后掖了掖掉在脸旁的一缕头发。这一帮才发现，母亲已经老了，看似黑色的头发里掩埋着丝丝白发，看似依然白润的皮肤也有了星星黄斑，鱼尾纹像两把散开的飞天笤帚，飞在两只黯淡红肿的眼睛旁。看着母亲那衰败的模样，刘筠的眼前立刻出现了花红柳绿的圆圈圈。那圆圈圈仿佛电影的背景，领衔主演毛氏的面孔缓缓析出，青面獠牙，鹰鼻鹞眼，硕大的耳垂扣着两颗红宝石，显得脸盘仿佛两块刚褪了毛的猪肚皮。只见猪肚皮中间的肚脐眼活动了，里面突突噜噜滚出些话来：在天上你是扫把星，在地下你是丧门神，你有什么资格花我儿子几百万？扒光衣服撬开脑壳，就算倒退二十年，你胸能擀面脑仁芝麻胸无点墨四肢峥嵘，你值不值这个钱？然后，刘筠的脑袋就被“啪啪啪啪啪”的敲打声严严实实淹没。
半小时之后，刘筠出现在市医院，那个他跟初恋男友毛儒钧曾两度激情燃烧的地方——消防通道里。
“你见过五六十岁还挨打的吗？”
“没有。”
“你是女婿，我妈没有儿子，我没有兄弟姐妹，女婿顶半子，你难道不是儿子吗？”
“是。”
“是儿子为母亲承担责任有错吗？”
“没有。”
“所以呢？凭什么对我妈动手？”
“我没有怂恿，我已经严厉批评过我妈。”
“批评就了事？”
“那让你妈以牙还牙？”
“要你这个儿子干什么的？”
“我替你妈报仇，把我妈打一顿？”
刘筠“哇”地一声就哭了，她不顾偶尔进出的毛儒钧的同事好友，哇哇哭着，拍打着毛儒钧穿白大褂的胸脯，“什么时候离婚？”
毛儒钧紧紧抓着她乱锤乱拍的小手，将她的头捂在怀里。他抬起望向天花板，不知道自己那么有规划，有目标的人，什么时候将日子过成这样乱糟糟。
“不哭，不哭。怨我，怨我，卖房的时候应该跟妈商量。”刘筠很知趣，一下子就不哭了，她抹了一把憔悴的有些塌陷的眼窝，淡淡地说：“可能是我造孽，破坏了你的婚姻，现在报复来了，离婚吧。就像你的前妻所说，她没有那么可怜，我也没有那么大度，跟你离婚，不是因为我想把你还给别人，只是我从此无法原谅一个对我妈动手的人，何况还要我叫她‘妈’。孩子就跟我了，你经常来陪他。”
“听你的。”
“现在！”
“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