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深深,守卫森严,一眼望去也只能见到辽阔的天际和低垂的晚霞静静的撒满了整个宫院。风吹树叶带出点极细的簌簌声,宗政无忧背着手慢慢悠悠的走着,看着更加庄肃古朴的宫殿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这样的地方怎么及得上雕梁画栋的北临,身子更挺得更直了些,一步一步缓慢的往前走去,直奔帝王寝宫。
彼时的假凤刚从司膳居里拿着晚间的药膳来上阳宫,远远的瞧见了宗政无忧,脚下一趔趄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假凤极不雅正的骂了声娘,随手将装着晚膳的食盘掷了进去,翻身一跃半点在空中,冷眼看着宗政无忧,挥手拿着一柄折扇已然是蓄势待发了。
宗政无忧无意与假凤多生争执,只是淡淡的笑着,心中的愈发强烈的生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念头来,且一旦生出来就已然难以克制,只觉得连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一般,每一丝血肉都在对他述说着无尽的渴求。
假凤被这个露骨□□的眼神看的有些不适,甩了头直接凝气提身运着轻功从窗子处就跃了进去。容齐正坐在小几边从容不迫的将食盒中的膳食一点一点的端出来,眉眼低垂着,整个人透出一点柔软的温和来,阳光透过窗格子洒下微黄的光,氤氲在容齐如玉般的面庞上,温雅柔软,矜贵疏离。这样美好的画面一时倒也让假凤忘却此前的不快,只是悄声站在容齐身侧,不言不语。
假凤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站在容齐身后,他还是这样清瘦,却精神已是比以往好了不少了。小荀子远远的就看见了假凤准备出言提醒的,被假凤打了个手势拒绝了。
眨眼的功夫容齐已经将晚膳都拿出来了,垂首看着,竟极缓慢的牵出一个温软的笑来……
假凤呆站在原处,不太明白不过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吃食……何至于如此。
“陛下,熠王殿下到了。”
话音刚落就挨了假凤一个眼刀,小荀子低着头笑了声,心中前所未有的轻快。
容齐低低的应了声,抿着唇又将东西收了。
假凤愣了一下,抬手摁住容齐的手,“怎么收了?你不吃吗?”看着容齐瞧着也是没有生气的模样,于是将食盒放在一边去,拉着他坐了下来,“我看你瞧见这些东西不是挺高兴的,不能因为宗政无忧来了就不吃饭了,伤了胃就不好了。何况你身体本来就差些,更是要好好护着……”
容齐目光柔软,眨也不眨的看着假凤,听她碎碎念,听着她小声的指责着自己,闷闷的笑了声,只是握紧了假凤的手,什么也没说。
“外臣宗政无忧,拜见陛下,陛下万寿万福,事事安康。”宗政无忧原以为假凤在此是为着和亲之事,连带着对容齐也平白多了好些敬重来,一见面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礼,口中说着以前从不肯说的吉祥话。
容齐眉宇微挑,眼中浮出一点戏谑来,熠王桀骜不驯人尽皆知,就连昔日容乐和亲北临两国早已签下盟约,宗政无忧仍旧是靠着一股子血气拒婚西启,为此不惜袒胸露腹抬榻上了朝堂之上。容齐沉声道,“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宗政无忧站起身来,瞧见假凤一袭红衣站在容齐身侧,眉眼舒展,虽无笑意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妩媚,容齐一身蓝衣与之无端的般配,宗政无忧心中有些恼怒,偏又说不出来什么,只能起了个话题,“陛下为外臣的婚事如此费心,倒是外臣的荣幸了。”
容齐噎了一噎,从来不知道这个熠王竟如此的……自信,假凤长居西启已是近一载了,宗政无忧仿佛是觉着假凤是为着他的求娶而来?容齐艰难的收敛好心中的杂念,板着一张端正无比的脸,笑道,“刚好朕准备用膳,熠王若没有用过可以一起用一些。”容齐攒了个较亲和的笑来,自顾自的挥手召了小荀子进来再上些膳食来,侧着脸不敢多看假凤那戏谑的眼神。
宗政无忧笑了声,“那外臣就却之不恭了。”宗政无忧说着就从容的坐到了容齐的对面,端碗执筷,很是自如。
容齐眸中极快的滑过一丝厉色来,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极淡的笑了声,眼中还是温雅的样子,抬手将假凤拉着也坐到了身边来,柔声道,“你可用过了?要不要再多用一些?”
假凤眨眨眼,阴阳怪气道,“民女不敢,民女一介庶民不敢与君主同桌而食。”
容齐愣了一下,抬首瞧见假凤给自己抛了个媚眼,低头闷闷的笑了声,心中阴霾尽散,一手握着假凤的手攥得极紧,指尖柔软处在假凤的手上轻轻点了点,温馨间又带了点儿极晦涩的甜意来,极浅淡却不容忽视。交握的手藏在广袖之下,微微发热的体温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肉传达到容齐的心里。容齐清咳了声,“无妨,这是私宴,私宴无君臣无纷争。”
宗政无忧勾了下手示意假凤过来些,被假凤瞪了一眼,也不恼怒,笑道,“假凤既在此,想必是知道本王所来为何了吧。假凤,只要你点点头,你便是本王唯一的妻,是熠王妃了,启皇陛下和临皇陛下一起为我二人主持婚事,这是何等的荣光。”
袖下被容齐握住的手忽而力气大了许多,假凤故意嘶了口气,那只手立马松开来。假凤没来由的开始嫌弃自己嘴贱非要去臊容齐,明知道他脸皮薄,假凤叹了口气往容齐那边蹭了不少抿着唇又将容齐的手攥紧了同他十指紧扣,横眉冷眼,“熠王殿下何等威风,岂是假凤区区草民能够妄想的。老身孑然一身多年,旁的没学会,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容齐清咳了声,什么也没说,却握得更紧了些,指腹的软肉在假凤手背上轻轻摁了摁以作安抚。容齐眼瞧着假凤冷静了些,才道,“熠王,婚姻之事还是要你情我愿才好,既然她不愿意也熠王也不好强求。何况假凤这样的人,她本该是天际自由自在的鸿雁,该是海里欢喜恣意的金鲤,却唯独不是会被人折了双翼损了鱼尾的池中物,她若是不愿意,便没有人能将她留下来。”容齐说着就带着假凤坐了下来,夹了一小块肉准备喂给假凤,又看了眼宗政无忧,自己默默吃下了。
假凤单手捧着脸,笑眯眯的,也不顾忌宗政无忧,眨巴眨巴眼睛,“如何?可还喜欢?”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容齐低垂了眼,低低的“嗯”了声,声音又低又磁,平白勾人心弦。
假凤目不转睛的看着容齐,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喉结,看了眼高傲的宗政无忧,又甩了个眼刀给宗政无忧,冷哼了声,心中压了好些酸话想要骂他一骂。
宗政无忧忍了又忍,伸手去拉着假凤的手腕一把将她扯了过来,假凤一时没有防备被拉了一个踉跄直冲冲地往宗政无忧所在的方向倒去。
容齐怕拉伤了她的胳膊于是小心翼翼的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假凤倒在宗政无忧怀里。容齐闭着眼敛去眼中纷乱的情绪,更是低着头叫人看不出来一丁点的异样来,唯有容齐自己知道实则掩在广袖之下的手已然攥得指节发白。
再醒过神来,是听见了假凤的呼救声
——假凤疯狂的挣扎着用尽了所有能用到的手段,用抓用挠用咬用踹,试图从宗政无忧的桎梏里挣脱出去,“你放开我!你好脏……好脏啊……你放开我……”假凤一边挣扎一边吼,声音都是抖的,却还是很尖利刺耳,攻击力十足的模样。
容齐顾不了太多,连忙上前将傻愣在原地的宗政无忧推开了,厉声让小荀子去唤些宫女进来然后去找医女给她看看。容齐也不敢靠假凤太近,只是留在了不远处看着她蜷在一处,仰着头敌视着周边的一切。
忽而假凤往容齐所在的方向爬了几步,抬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容齐。容齐想要退远的足如坠千金,傻站在原地,假凤便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容齐面前勉力一扑抱紧了容齐的腿,清浅的药香氤氲在假凤的鼻间,假凤猛吸了一口气,双手抱得死紧,指尖轻挪着极缓慢地扯了扯容齐的衣摆。
容齐呼吸一滞,蹲下身来,维持着原来的距离,不远不近。唯恐近了让假凤难受,又怕远了她会害怕。
假凤奋力往前一扑,准确无误的扑进容齐怀里。容齐往后微倒了些,怔愣了一下长臂一捞将假凤揉进怀里,心中的酥软滚烫的要命。容齐听见了假凤还有些颤抖着的声音,“容齐,你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你快点让他走……”话到尾处溢出点点泣音,且她本人也是一张脸紧紧的贴在容齐胸口处,好似恨不得整个人都陷进了容齐怀里一般,不露出一丁点缝隙来。她的声音闷得要命,手也死死的攥紧了容齐的衣襟,容齐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只觉得心里熨帖极了,声音极冷然,“小荀子,送客。”
宗政无忧想要再说些什么,又都被他们二人这个明显拒绝交流的作态打退了,宗政无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好了好了,他走了,假凤乖乖,这里除了我再也没有旁的男子了,不怕……不怕……”容齐刻意把嗓音压得极轻极柔,手也在慢慢的拍着假凤的背,一下又一下。容齐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极其生涩的,偏生假凤就吃这一套。
慢慢的,容齐听见了细碎的呜咽之声,那声音并不大,像猫儿一般奶里奶气的小声哭着。容齐呼吸一滞,探出手去极慢极稳的将假凤的脸带出来,霎时便让容齐心疼怜惜之至。
眼中还有未干的泪迹,水光盈盈且在眼眶处泛出点可怜又艳丽的红意来,眸光湿润,嘴唇抿得极紧,睫羽微颤间落下一滴晶莹泪珠来,勾人心魄。
容齐自来都知道她姿色从不落人半分,只是总爱端着个板正肃雅的架子这才屏去了容貌中的艳色。而此刻骤然得见更深觉三魂七魄都被她勾了一半去。容齐以指腹拭去假凤眼下的泪痕,声音又轻又柔,仿佛浸染了酥柔绵软的云,丝丝缕缕妥帖的陷进假凤心中柔软处包裹得密不透风。“好了,不哭,我在呢,宗政无忧不会再来了,他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不怕。”
假凤眨眨眼,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泪眼婆娑偏又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艳丽,半点瞧不出来悲色。假凤双手一揽将容齐抱了更紧了些,脸埋在容齐颈侧什么也没说。
容齐微叹了口气,将假凤揉了几揉妥帖的抱进怀里,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