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宗没有任何一刻像这样一般盼望与期待肇晚的到来。
在传讯符发出的半个时辰之后,莫怯收到了肇晚的回信,只二字——“稍等”。
如果肇晚也没辙,那他们恐怕就只能等魔尊自愈了,但魔尊的情况不止一点的不好,那是相当的不好。
现在对他们的排斥范围已经将整个院子囊括在内,而在变动之前,有小魔头曾贴在房间的窗子上试图窥探魔尊的情况,魔尊在那时便已彻底陷入了混乱。
呓语不断,面色|潮|红。
失去控制的魔气不断外溢,几乎将屋内染成墨色。
而现在,整个院子已然成为墨色的大珠子,甚至还在不断扩大。
魔气像这样聚集在一起,其浓度自然不必言说,比起三月前假死时铺天盖地的魔气更为恐怖,毕竟那时可不会说炸就炸。
小魔头们忧心忡忡,有大魔头试着在魔尊结界扩大的路径上设置结界阻拦,被魔尊碾压得毫无声响。
反正也靠近不了,小魔头们便各自四散开来,胆大点的仍观望着,胆小些的则是当即选择了开溜。
而讳病带着莫怯蹲坐到某处墙头,这里视线良好,魔头稀少——只他两个,适合不受欢迎的人和怕生人的人。
莫怯正努力恢复香囊的美貌,一言不发。
二人间算不上熟悉,但因着修炼方向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的重合,相处起来不算别扭。
毕竟人们本就畏惧疾病,而惊惧过后,也容易生病。
一言不发的不止她一个,讳病也是,只是相比于莫怯的平静,那张本应尽显温和的面上,此刻正带着强烈的向往,死死盯着那颗令小魔头心忧的魔气珠子。
那里面除了魔气,还掺杂着大量的痛苦与畏惧,是二人绝佳的饲料。
讳病抬手摸过唇角,突然道:“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喜欢他了。”
声音如同撕裂的破布条,沙哑而刺耳,莫怯手上动作一顿,没有回应。
讳病也不恼,丝毫不觉得自己才是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甚至,他可以将这样的评论当做对自己的夸赞。
虽然也并不是他有意的。
没错,尽管隔着那离谱的结界,讳病还是一眼看出,魔尊生病的原因在于自己,或者说,在于自己身体上长期与自己共存的病毒。
很不幸,魔尊真的沾染上了,而且看情况还不止一种。
这可是除掉沈默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奈何没法靠近。
啧,可惜了。
不过啊……
讳病恋恋不舍挪开视线,看向身后的莫怯,“他原来是这样的吗?”这样脆弱,这样惶恐,和弱小的魔头无异。
莫怯头也不抬直言问道:“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讳病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怪异而沙哑,“看来我问错人了。”
莫怯不理他。
轻咳几声,讳病止了嗓间不适,深吸一口气又道:“长情去哪儿了?”
莫怯微怔,放下手中香囊抬头看向讳病,“你找他作甚?”
讳病眉眼温和,笑而不语。
半晌,忽地看向大门,目光如炬。
“看来传言不假。”
——
守门的小魔头早就得了指令,也顺便得了几句宽泛的解释安抚情绪,现下见了肇晚,压根顾不上多想,甚至激动到忘记例行的观察,急匆匆就要将肇晚放进来。
但除过多少能够理解缘由的部分小魔头外,还有众多不明所以的小魔头也等在这里,狐疑谨慎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大门,然后盯着大门外即将踏入结界的肇晚。
魔尊情况很是严峻,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偏偏要找来肇晚,而不是第一时间通知给在外的长情。八壹中文網
肇晚是敌人不是吗?
肇晚便同时感受到深刻的敌意与热烈的期盼。
但肇晚对目前的情况并未有清晰的认知,传讯符中所写很是谨慎,只说“魔尊需要他”。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他不觉得沈默棠会允许这样的传讯符发出。
肇晚不敢耽搁,当即踏入门内,只一眼,便得以窥见情况的严峻。
巨大的墨珠笼罩在沈默棠院子上空,魔气逼人。
而魔气的主人,正是沈默棠。
肇晚眉心不自觉蹙起,直觉告诉他这并非渡劫、也绝不是常态。
灌木丛中有小魔头刷地站起,不自觉带了哭腔,急促道:“剑尊,救救魔尊。”
肇晚眼睫微动,瞬息之间便已经消失在原地,转而出现在沈默棠的院门前,却被拒之门外。
可怖的魔气困守在近在咫尺的结界,无声向他咆哮呐喊,带着势要将他逼退的决心。
肇晚念一声抱歉,提步就朝结界走去,却听沙哑一声阻拦。
“且慢——”
浅淡药香席卷而来,肇晚回过头,是方才紧盯着他的那道视线。
讳病目光快速在他脸上扫过,最后对上他的眼,刺耳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别着急。”
肇晚周身不满当即溢出,“敢问兄台有何指教?”
讳病也不痛快起来,几乎当场就要转身走人,幸而嗅到近在眼前却吃不到的病气,强忍着不快道:“当然是为救人,不然你行吗?”
肇晚气息稍稍收敛,他完全不了解沈默棠出了什么事,就算当真精通医药,恐怕也无法及时赶到沈默棠身边快速应对,于是行礼道:“还望兄台赐教。”
讳病踱步到结界边上,伸出手指戳戳灼人的结界,向肇晚示意,问道:“你能靠近我们魔尊吗?”
肇晚视线紧跟着讳病,脱口道:“在下必当竭尽全力。”
讳病嗤笑一声,向肇晚摊开手掌,视线转向肇晚腰间的长剑,“这个留下。”
肇晚二话不说取下长剑,无视长剑不满的嗡鸣递给讳病,目光灼灼。
长剑的嗡鸣太过强烈,带得讳病半边胳膊都发起麻来,讳病也不在意,用另一只手拿出一个小巧的葫芦递给肇晚。
又在肇晚即将接过时拿远,“别急,这不是药。”
肇晚眸色一沉。
讳病却自顾自看向暗红的小葫芦,语气都一并缓和,似是诉情,又似是言恨,唯独沙哑依旧。
“我没给它取名,你也不用知道,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为我收集饲料。”讳病转而看向肇晚深邃的眼,“我要你带它进去,这会是我的报酬。”
肇晚身周威压愈发强烈,几乎要压得讳病喘不过气。
讳病丝毫不加在意,只将小葫芦贴上结界,混乱的魔气丝毫不受影响,但却缓慢远离了小葫芦的区域。
肇晚微眯了眯眼。
讳病继续道:“只会带走病气,其他的,我也用不着。”
肇晚握紧了拳头,时间紧迫,若是当真有什么意外,他便毁了那葫芦。
想着,肇晚颔首应道:“好。”
——
躲藏在各处的小魔头接二连三走出掩体,睁大眼睛发出一声声惊呼,目送着几乎将全部身体淹没在结界中的身影惊叹不已。
肇晚居然、居然真的能在魔尊的结界中前进。
发梢与衣摆皆是滞后于身体,如同行走在深海里,艰难却坚定,一步步走向黑暗。
那是剑尊?正道的荣光、剑尊肇晚?
为了拯救魔尊?
有魔头感到混乱,喃喃道:“他要杀掉魔尊。”
似是恍然大悟般拉起旁侧小魔头的胳膊,目光偏执且疯狂,“他要杀掉魔尊!”
被抓的小魔头正是常常蹲守沈默棠的其中之一,闻言无奈摇了摇头,“你这消息怪闭塞的呀,没事多跟别人聊聊。”
混乱的魔头气急,“你!”
小魔头笑容狡黠,转而向他招招手,凑近道:“放心,怎样都没坏处。”
混乱的魔头更是不能理解,魔尊的结界炸了我们得死,肇晚杀掉魔尊我们还是得死,怎么就没坏处了呢?
而被抓的小魔头挣出自己的胳膊,眼睛里几乎冒出小爱心,这事要是能成,两人关系不得更进一步?就算不成,那也是爱的奔赴啊!
但显然,两人的思想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肇晚却没有丝毫偏差地打开了沈默棠的房门。
院子里尚且隐隐得见花木的轮廓,屋子里却漆黑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浓稠的魔气发出一声声尖啸,混杂着与沈默棠相似却明显稚嫩的声线发出的微弱呼喊,四面八方响起。
“别过来!”
是喝止。
“别过来……”
是乞求。
“别……别过来……”
是啜泣。
心脏猛地被揪起,难言的苦涩瞬间溢满整个心脏,没来由的,肇晚有些喘不上气。
“我会还的,我全部都会还的。”
“不要、不要挖走我的眼睛……”
压抑的哭泣沉甸甸压在肇晚心上,他无力去想沈默棠遭受过什么,他只想赶到沈默棠身前。
床榻的位置就在眼前,厚重粘腻的魔气却将沈默棠的位置完全阻隔。
肇晚心急如焚。
然而满目的黑暗之中,一抹翠色突兀现身,微弱的荧光一点点映亮苍白的指节。
是沈默棠,他握着他留下的玉佩。
肇晚心头一亮,当即上前,无视化为尖锐刀刃的魔气,任其在毫无防备的身体留下道道伤痕,任其划破皮肤、渗出血液,只期望求得一丝回响。
他轻轻触碰到沈默棠冰凉的指尖。
他说:“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