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动作戏，毕竟不是武侠警匪题材，不存在专业的搏斗，只是需要在镜头面前反复重复差不多的跑跳甚至挣扎撕打，除了麻烦和累，并没有多少危险和难度，真正折磨到演员乃至全剧组的，还是表现人物内心的文戏。
就好比此刻，虞芷芃看着显示器中的“徐世安”周紫彤在冬日夜晚的路灯之下踉踉跄跄地走着，脸上交错的泪痕，还有悲哀的眼神，都能够让人意识到少女的绝望。但是……
“小彤，你先休息一下，待会我们再来一次。”虞芷芃对着旁边喝热茶的小姑娘道：“这次你控制一下，眼神稍微收起来点。”
周紫彤乖巧地点头：“好。”
旁边的工作人员还有演员都有些心疼小姑娘，过来客串顺便“旅游”的李玉橙直接就道：“虞导，今天夜里已经拍了五次了，小彤也哭了五次，这再拍下去，状态可能会越来越差的，要不明天继续？”
倒是没有人敢问虞芷芃到底哪里不满意，因为电影的表现并不是搞理工研究，很多时候连创作者都很难准确表达，像这样不确定，只能反复“折磨”演员，寻找最佳艺术效果，是很常见的事情。也就是周紫彤年纪太小，那双眼睛又太有情绪感染力，仅仅现场看着就让人不自觉共情到揪心。眼下剧情正进展到女主角“徐世安”的命运转折点，虞芷芃还没找到合适的镜头，剧组却全都被小姑娘“俘获”了。
虞芷芃扫视了一下旁边的剧组人员，各个都面带疲惫，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那今天先这样……你帮我把阿宗还有崔乐叫来，我说点事情。”
听到通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初冬降温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南方的晚上，还是室外，甭管你穿多少，寒气都能跟随湿润的空气侵袭到人身体的每个角落，那滋味真的酸爽无比。
虞芷芃也没有傻到在室外片场开会，而是去了酒店的套房会客厅。
“现在的情况是，”简单讨论了剧组的事情后，她看了一下眼前的几个俊男靓女：“小彤的天赋还有本色加成，应付前半截剧情是刚刚好，但是后面的残酷部分就完全超过了她的认知，距离我所需要的情绪，还是差了一点。你们几个人就帮一下演技老师，各自给小丫头补补课，整理一下剧本情绪。”
一边说，她还一边拿起完整剧本的复印件分发给几个人：“这几天你们也没那么忙，就抓紧研究剧本，有什么疑问直接和我说。”
“好勒。”郁灵宗和崔乐答应得非常爽快。
李玉橙则谨慎一些，翻着剧本道：“我先研究清楚，和大家商量确定吧。毕竟我的路子还是不太一样。”她虽然半路出家到演员，拜师却是真正的古典大佬，倒不是不能教导其他人，而是几个人的风格不同，不统一一下，搞不好会搅乱了孩子的思路。
虞芷芃想着也是，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为了给小姑娘学习的时间，虞芷芃还调整了拍摄计划，将几场后面的日常戏份放到前面拍。不过等她收工，去“教室”里面观摩“教学”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失算。
郁灵宗的演技很好，但是这一半归功于他的天赋，大概来自他的妈妈，另外一半则要算到他从小就在镜头前面打滚，对于聚光灯还有摄像头已经养成了某种条件反射。所以他的“教导”其实没有太具体的逻辑性，就好比灵魂舞者让普通人搞“肌肉记忆”，也就是周紫彤本人确实聪明，学习时能够做到去芜存菁，好歹没有被带歪。
崔乐稍微强一点，因为他是真正靠智商的“表现派”，也就是在每一个细节都能精确控制好自己的肌肉动作，包括了微表情。这种表演方式不会让演员投入过多的情感导致失控，而是将表演细节预设完毕，认真执行就好。周紫彤或许经过长时间的练习能够达到崔乐的层次，但是对于电影《未晓》来说，并没有那么长的空闲。
李玉橙那边则更扯了，她和周紫彤一起讨论剧本，还讲到了很多八卦来佐证内心思考，显然更像是某种引导，同样没法速成。
“……”虞芷芃累了一天，看到他们这么“其乐融融”的学习，那是真的又好气又好笑：“你们……”
几个人也感觉到自己仿佛过于“清闲”，默不吭声。
虞芷芃其实不在意演员们抽空休息娱乐，毕竟他们在镜头前是很累的，好的表演说是交付灵魂也不为过，经常调整情绪有利于心理健康。但是现在周紫彤的表演还卡在关键点上，如果真的全组工作都因为她而浪费，对小姑娘也是很大的压力。
揉了揉额头，虞芷芃还是想让他们再努力一下，自己也跟其他演员交流看看，能不能给周紫彤再多弄几个指导老师。不过她还没发话，旁边就传来一个女声。
“那个，要不要我和小彤说一下角色？”
虞芷芃扭头过去，只见陆婉柔走了过来。
没错，陆婉柔也在剧组里，不过不是演员，而是场务之一。九个月的刑期并不长，所以她很快就出狱了。有案底的人很难找工作，更别说她当演员之后，并没有掌握其他的专业技能。本来虞芷芃虽然在探监时有说愿意接纳陆婉柔，但是人家“女主光环”还在，不出镜表演也可以俘获高富帅来供养远超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觉得她真会愿意主动过来。哪知道，仅仅出来一个月后，陆婉柔就来找虞芷芃要工作了。虞芷芃惊讶过后还是答应下来，给了陆婉柔几个选择，最后陆婉柔挑了跟组，并且从场务开始，打杂跑腿毫无怨言。
虞芷芃想得很明白，不管陆婉柔是真心要做事，还是有什么诡计企图，反正放到自己眼皮底下，也比放任她利用“女主光环”在外面搞事要强。
剧组内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所以陆婉柔知道周紫彤因为表演遇到瓶颈而“上课”并不稀奇。
看到陆婉柔的毛遂自荐，虞芷芃还真的是眼前一亮：这位的演技可是受到过“天道”钦点的，无论是天赋还是理论表现都是高段位选手，按照“命运”，后期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眼下哪怕被打断了进程，让她指导一个小演员，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行，那你教教看。”想到这里，虞芷芃将周紫彤带到了陆婉柔面前。
等到三天之后，虞芷芃继续拍那场夜戏，才感觉到惊喜。
还是同样深沉的夜色，还是明亮的路灯，还是漫天的烟花，只见迎面走过来的少女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老化的水泥路面不太平整，所以没有看路的少女被绊了一下，脸庞也变幻了一个角度，让路灯清楚地折射出她脸上的泪痕，那双大眼睛里面全都是死气。明明有路边的霓虹还有天上偶尔如同流星的烟火，周边环境说是亮如白昼也不为过，只是这些光亮都仿佛被她眼中无尽的黑暗吞没，就好像那些希望、快乐、热情……统统注定泯灭在虚无。
本来虞芷芃是有想过，如果小姑娘表现还可以，就把镜头推进到眼部特写，通过摄影技术来渲染，给情感增幅；如果表现一般，就把镜头拉远，用环境来衬托。可是看到这样绝妙的一幕，她给了姚玄意一个手势，让镜头一直定格在原处没有动。
好的表演，更适合简单冷静的镜头，最冷酷的视角，更容易激发观众的怜惜。
“很好！”估算着素材够用，虞芷芃喊了停。
助理赶紧过去照顾小姑娘，虞芷芃先检查了一番拍摄成果，确定效果不错，这才抬头看向周紫彤，打算好好表扬一番。可是当她看到小姑娘的样子，才觉得不大对。
“小彤？”助理已经给周紫彤披上了更加保暖的外衣，也端过来热茶，可是周紫彤却没有像之前一般迅速出戏，而是有些呆滞地坐着，看了助理好几秒才慢慢苏醒过来，也接过了茶杯道谢，只是眼底的悲凉还久久萦绕，无法散开。
虞芷芃皱了一下眉头，小姑娘入戏不是坏事，表演水平显著提升，但是仅仅就眼下的剧情，还不至于有这么强大的效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向了在帮灯光收拾器材的陆婉柔。这家伙不会对小姑娘用了什么过激手段，把孩子刺激到了吧？
眼下拍摄工作繁杂，不适合追究，虞芷芃只能掉头让场务去叫郁灵宗过来：“小彤的状态不太对，你和崔乐多关注一下，别为了电影把人给弄坏了。”
郁灵宗一直忙着操心接下来的场景搭建，并没有关注拍摄现场，听到虞芷芃的话才看向周紫彤，看清楚后同样是眼神一凝，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处理好。”
周紫彤虽然是电影第一女主角，但是电影毕竟还是一群演员共同演绎的。剧组的工作排期因为前期的耽误，越来越紧张，虞芷芃也只能记下这个事情，继续抓紧拍摄其他的场次。
等到周紫彤再次出现在镜头前，虞芷芃仔细观察了一番，小姑娘已经沉静了很多，既不像刚刚开始那样青涩跳脱，也没有那天晚上的暮气，更像是成长了，表演也愈发圆润自然，甚至能够和饰演“爸爸”的姜迎波来回“过招”，而不是过去那种随性发挥，让老演员来配合。
虞芷芃松了口气，孩子没出毛病就好。但是陆婉柔是不能再放手教了，这位“女主”的善恶观很成问题，用起来要慎之又慎才行。
电影虽然要求比电视剧高得多，但是在前期准备足够的情况下，拍摄还是比较顺利的。这个冬天的天气还非常给面子，除了极为稀少的雪花，基本都是干旱的多云，所以进度很快到了最后的高潮大场面。
只见平日里只有一盏小路灯维持基本照明的荒凉码头上，此刻满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一直静静流淌的河水上也罕见地出现了好几艘游艇，无数耀眼的灯光闪烁。人群骚动了一番，但是很快恢复了秩序，几个满身狼藉的男子就被缚住，推向了“警车”。不过这几个人上车后却并没有发动，反而都回头看向了自己离开的方向。
虞芷芃坐镇的镜头前，摄影机已经慢慢推进，屏幕中的周紫彤满身的血污，却完全没有搭理旁边女警的抚慰，只是痴痴地看着身前施救的医生，又或者是看着那个躺在血水中，没有半点气息起伏的女孩。
剧本中，这里除了配角龙套的例行话语外，没有什么台词。按照预先的布置，拍摄到“徐世安”惊讶茫然的表情之后，便应该结束了。
不过虞芷芃看到屏幕上周紫彤的眼睛后，并没有立刻喊“停”，而是又等待了两秒，果然，一滴眼泪滑落眼眶，冲开了血迹，仿佛让整场戏的氛围瞬间收敛起来，尘埃落定。
“很好！”虞芷芃的声音从广播里面传出来，所有在场的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也都长出一口气，拍了三晚，终于结束了。
没办法，这场戏不仅是人多，场面调度复杂，它还在大半夜，灯光不足。最麻烦的，这还是一场临水的戏，为了力求逼真，几个饰演罪犯的演员努力挣扎，不少人落水了。冬日的夜晚温度接近零度，就算有各种安全保暖措施，这些演员后续感冒发烧估计都不会少。
郁灵宗一边安排众人休息，一边反向安慰：“咱们这还是拍的过去十几年的情况，要搁现在的警匪抓捕戏，那不还要来点直升机？拍起来更累。”
并没有被安慰到，谢谢。演员们都很无语。
蓝若听刚刚从“血泊”中爬起来，助理正要给她换外套，她却推开了：“这可是我的杀青戏份，我要拍照。”
助理外加几个场务都哭笑不得，真是孩子才会这么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是假的“血迹”，那也都是水，会着凉的呀。可是蓝大小姐脾气不小，尤其临近离别，任性起来是怎么都说不通。
好在周紫彤及时出手，救了他们：“行啦，你现在脸上脏兮兮的，拍照也看不清，说是拍鬼片的都有人信，还是等电影海报吧，保证比你自己拍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