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兰斯,便又要出兰斯城,就算凑整,克洛德在兰斯也没有呆满半天。
兰斯大教堂固然重要,可是,想到巴格特小姐的处境,克洛德离开那条街道后,便决定立刻返回巴黎,尽快告知马蒂厄先生情况。
出城门时,透过马车,克洛德望着那山坡处盛开的铃兰花,长势茂盛,其中,隐隐约约地,站着许许多多白发白眸的人,那些人齐齐往克洛德处看来,克洛德被这怪异的景象吓到了,他匆匆忙忙地戴上风帽遮住视线,他脑中虽是一片空白,可介于尚有其他人的存在,他面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过了很久,马车前进了一大段距离后,他才试探性地偷偷看回去,不过是一片铃兰花,哪里有什么人影。
克洛德将那景象当作了自己的幻觉,他匆匆忙忙地踏上了归途。
但这次并不如来时那般顺利。刚出了兰斯,天空便阴沉下来,云雾堆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泥泞的小路,坑坑洼洼,马车陷在其中不得动弹。
接着又是大暴雨。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马车停在野外,四周没有村落,恰在这时,荧荧的灯光在远处亮起,如星光在夜幕中一样,远处还有着奇异的哀嚎声。
克洛德指尖紧紧拽着黑色的袍子,袍子的边缘因他的举动撕扯出小小的口子来,他苍白着脸,放松了手指后,才板着脸,走下马车烤火。
这次出行,自然不是他一个人从巴黎前往兰斯。随行的还有克洛德的父母根据他平时的习惯为他精心挑选的一名随从。
随从今年二十六岁,体格健壮,他沉默寡言,对主人家的话语自然也从不提出异议,他只是沉默地接受命令,以及按命令行事。
他深得主人家的喜爱,毕竟,沉默有时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
克洛德与这名随从并不熟。他重生前在神学院上学,一向习惯了自己一人,而成为教士,接着又成为副主教之后,也一样,除了必备的工作,以及一些基础的人情往来,他身边从来不带任何随从。
克洛德坐过去烤火,那年轻的随从一言不发地望着克洛德,那远处的灯火愈来愈近。
一位戴着兜帽的女性提着一盏灯笼,在这夜色中慢慢走近了。也是走近了,才能发觉,她的身边飞着几只鸟雀,一只黑猫走在她的身旁,那灰绿色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它忽地喵呜了一声,侧着头向克洛德看来。
女性路过篝火时,停住了脚步:“您好,好心肠的先生,我能借个火吗?这真是个鬼天气。”
“不可以,女士。”克洛德冷冷道。
那位女性倒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黑猫却炸着毛,喵呜喵呜地吼叫了起来,粉色的爪垫中,尖锐的指甲很明显正在缓缓露出。
“抱歉,这位先生,我是位脾气不太好的女巫,您能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语吗?”
“不可以,女士。”克洛德冷冷地,遵从这位女性的吩咐,又重复了一遍。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顺带着命令随从也离开那篝火。
伴随着他进马车的动作,是以下两句话语:
“看来您很需要这处篝火,像只猫儿抢地盘,这是多么不必要的事情,不是吗?”
“和一位女士共享篝火这不符合我的信仰,所以您自便吧。”
那只炸毛的猫儿刚刚还嗷呜嗷呜地带着威胁性的叫着,那小耳朵很快耷拉下来,灰绿色的眸子满满疑惑。
黑色与夜色很快融为一色,一位黑发绿眸的少年歪着头看向身旁的女巫:“他是傻子吗?”
少年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克洛德登上马车的动作也顿了顿,虽是细微,却依旧落入女巫小姐的眼中。
女巫小姐提着灯笼,很自然地上前蹲坐在篝火旁,那只黑色的猫儿——或者说,那位黑发绿眸的少年也很开心地趴在她的膝盖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昏昏欲睡。
女巫小姐轻轻抚摸着少年黑色的短发,温柔地说道:“那是位认得清形势的先生呢。看来脾气不太好是一个不错的品质。”
少年一边咕噜咕噜,一边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喃喃道:“女巫小姐超温柔~”
马车旁的随从沉默着放下了防卫的剑,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正对上女巫小姐那如太阳般温暖,金色的眸子。
“我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女巫哦。”女巫小姐摸着怀中的猫咪,语调却丝毫没有攻击性,“谢谢这位克洛德先生。”
女巫小姐从怀中掏出一把金色的小梳子,耐心地给怀中的猫咪梳起毛发来。
隔着马车,先是听见那位女巫直呼他的名字,克洛德很震惊,他根本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于是他从窗口处望去,便望见一幅极为暧昧的景象,黑发的少年躺在那位女巫的膝盖处,而那位女巫小姐则是很温柔地在给那位少年梳着头发。
不知是不是对克洛德的目光有所察觉,那只带着猫耳的少年,抖了抖耳朵,半睁半闭的瞳孔正对上克洛德的视线,他立马精神抖擞了,挑衅地朝着克洛德望了一眼。
几只鸟雀飞在女巫小姐周边,也纷纷化成了人形:“普罗奇大人太过分了!”
“明明答应女巫小姐不在克洛德先生面前化为人形的。”
“明明答应女巫小姐不在克洛德先生面前说话的。”
“太过分了,普罗奇大人。”
被称为普罗奇大人的猫耳少年,舔了舔手:“再吵,就吃掉你们。”他伸着懒腰,抱着女巫小姐不放手,“女巫小姐本来就是我一只猫的,你们才是可恶的外来者。”
“从来都只有女巫带着猫的,哪里有你们这些鸟的位置!”
“我可是黑猫!是与女巫小姐最相配的猫呢!”
黑猫的字眼一出,那些鸟雀化为的男女们都默默地住了嘴,开始七七八八地称赞起来了:“是呢,普罗奇大人可是最尊贵,最配得上女巫的黑猫呢!”
女巫小姐叹了口气:“普罗奇都被你们宠坏了。”她叹着气,那双金色的眸子也对上了克洛德的视线:“……”
不明白狗粮为何物的克洛德:???
黑猫什么时候变成最尊贵的猫了?克洛德有些疑惑,他曾经和宗教裁判所的人打过交道,一些奇异的动物一般都是魔鬼的象征,猫这种生物昼伏夜出,本身的习性就让人们对这种生物没有什么好感。若是一只纯黑毛发的黑猫?那显然这只黑猫就要遭殃了。
他虽然对上了女巫小姐的视线,却是理直气壮地开始观察起那个有着灰绿色眸子的少年来了,少年龇牙咧嘴地向着克洛德发出嘶吼声,可也是因为这样,克洛德反而能够看出,少年那牙齿不太对称,左侧有着尖尖的虎牙,右侧却是少了一大块。
他这样盯着少年看,却让这个猫耳少年有点毛骨悚然,他瞬间变成了原型,一只黑色的猫咪,将整个身体缩进了女巫小姐怀中。
但这并不妨碍克洛德的观察,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出,这只黑猫两条后腿有些长短不一,右腿可能曾经折断过,耳尖更是有被灼伤的痕迹。
这是一只曾经受过虐待的黑猫。
在明亮的火焰照耀下,那只猫儿又从女巫小姐怀中钻出头来,两只小耳朵抖了抖,再次向着克洛德龇牙咧嘴地吼叫,或者他认为这样是吼叫。
女巫小姐温温柔柔地缓声道:“普罗奇被宠坏了。所以,克洛德先生,您能先暂且收回目光吗?”
“普罗奇大人被吓坏啦。”
“可怜的普罗奇!”
克洛德缩回了脑袋,听着那篝火旁,那几个男女来回地宽慰着那只黑猫。
那只异常脆弱的黑猫,也是魔鬼的使者吗?
他这样想着,那金色瞳孔的女巫小姐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了马车附近,她笑了起来:“克洛德先生居然会相信魔鬼的存在吗?”
“看来知识渊博的克洛德先生也只是名义上的知识渊博罢了。”女巫小姐的语调一直那么平缓,可一旁的随从却突然察觉出这位女巫小姐的眼神变了,不再那么温和,甚至带有一种攻击性,他下意识地提起剑,作出了防备的姿势。
“您难道不知道,黑猫是一种多么高贵、多么优雅的动物吗?”她一边挠着猫咪的下巴,一边说道,“埃及人认为黑猫为神灵,是猫女神贝斯特……”
“如果我是一位雌性,那就可以称呼我为贝斯特大人了。”猫咪普罗奇插嘴道。
“那盛产黄金,富饶的东方之都认为黑猫是玄猫,可以驱除恶灵……”
“所以女巫小姐才敢一个人走夜路!这可是我普罗奇大人的功劳!”
“就连与法国进行了百年战争的英国人都明白,遇到黑猫,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遇到我是你的幸运。”猫咪普罗奇开心地喵呜喵呜。
克洛德坐在马车中没有看到女巫小姐的表情,可女巫小姐的话语却传入了他的耳中。
“如今,您却还在纠结那魔鬼之论。”女巫小姐站起了身,“克洛德啊克洛德,我觉得我们本应没有这场相遇。”
“您的知识,匮乏到让我觉得可笑。”
“那著名的克洛德先生,您认为,根据您这些天所见所闻,您是魔鬼吗?”
那叽叽喳喳的鸟雀们开心地唱起歌来了,但这次,摸不清状况的随从也听到了这些动物的歌声。
“可怜的克洛德,我们的女巫小姐……”
“到底为什么奔波~”
“到底为什么冒雨~”
“来见这名不其实的克洛德先生。”
“缪戈特小姐托我来见您,但您的言辞……”女巫小姐敲了敲手上的金梳子,篝火瞬间熄灭了,那在随从眼中伏在女巫小姐膝盖上的黑猫,在人类眼中化为了人型。那隐秘的屏障,在这一声敲击中,破除了。
那沉默的随从眼见着一群鸟雀都化为衣着奇怪的男男女女,就连那黑猫都化为了黑发的少年,这一奇异的景象吓得随从连连退步,谁都知道,没有一位女巫会自称女巫,随从自然也没有当真,他又与克洛德不同,看不见这被隔绝的世界,这一瞬间世界景象都变了,他惊恐地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可怜的随从努力缩小他的存在感,而女巫与她的动物们显然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随从身上。
“克洛德,我对你很失望。”
随从战战兢兢地看着女巫小姐走到了马车前,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克洛德的脑袋。
“听说,头发的脱落意味着您的信仰是否虔诚?”
“那您未来一定会很虔诚。”
这是从哪里来的流言?克洛德想到曾经他脱落的头发,再也忍不住地回道:“从来没有这种说法!”
“看来您很留恋您的头发?”女巫小姐笑了起来,“可女巫的职责并不包括头发的生长。”
对于一个曾经中年秃头的男士,头发很明显不是一个乐于探讨的问题,克洛德也不关心什么女巫的职责,他瞪着那双棕色的眼睛:“那是我的头发而不是您的头发,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