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无耻的女人。恐怕唯有地狱才能诞生出这样的恶魔。克洛德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棕色的瞳孔倒映出少女的影子,露出了僵硬,如果按照弧度勉强算是半个的微笑:“姐姐……”
克洛德在心里极力地劝着自己,没关系,这个女人并不知道他是巴黎圣母院的神甫,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他曾经在传言中成为了巴黎的妖僧,也曾惊慌失措下跳过窗,半夜在巴黎的河里遨游,但只要没人知道,一切都不是问题,此刻,名誉一文不值。在这奇怪的环境中,相信这一切也不会传入巴黎嘴碎的洗衣妇耳中。
如果可以达到目的,克洛德觉得自己可以再喊几声。克洛德一鼓作气,鼓起勇气,准备再喊第二声。憨憨的阿尔贝呆愣之下,则是在克洛德喊第二声之前也迅速地跟着喊了一声姐姐。
克洛德第二声“姐姐”卡在喉咙里面一时间出不来了,他瞪圆了双眼,看向阿尔贝,十分吃惊。阿尔贝毫不犹豫,甚至十分诚恳,同时看向克洛德的目光十分真挚,并且打算喊出更多的姐姐:“姐姐,请告知我的妻子在哪里吧,我为克洛德少爷的冒犯感到羞愧,但他并不是有意针对您,听说他在孩童之间经常引起惊吓,可这并不是克洛德少爷的本意。他毕竟是一名神甫而不是一位优雅的骑士,不懂得与女性的交往之道。”
闭嘴你这个家伙,别再一口一个克洛德了!你现在的行为就恰当了吗?克洛德内心这样想着。但很明显,阿尔贝此刻为了妻子可以做出一切事情,更别提只是简简单单地喊一声姐姐,如果给他时间,他可以喊出一万声,他甚至可以给这位不知道年龄几何的女巫养老送终。
万幸的是,此刻的西尔维亚听不到这位以骑士为目标的男人的心声,不然可能这个地方会多出一个有着阿尔贝之名的尸体。西尔维亚只听到了藏在竹筐里那个可恶男人的笑声。
“西尔维亚,我是不是也该多喊几声姐姐?”男人沉下声音,小声地调笑道。西尔维亚沉下脸:“闭嘴,垃圾,你是要现在出来展现一下你作为君主的风度吗?眼前这个傻瓜我记得是你的臣民。”
“哦!暴躁的小姑娘……”男人这样想着,深深觉得这样的场合绝不是一位绅士该干涉的,于是竹筐里藏着的这个幽灵,这个男人默不作声了。
可外面的这个傻瓜还在叽叽喳喳。
“姐姐,如果您缺少弟弟,阿尔贝·杜兰德可以成为您的弟弟。我爱我的妻子巴格特,我不能失去她。姐姐,请告知您的弟弟他可怜的妻子巴格特的消息吧!”
闭嘴,谁会缺少一个弟弟,还是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弟弟!
“等等……”听了这段话,西尔维亚本就囤了一肚子火气,可偏偏说这话的一看就是个傻瓜,不过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居然是克洛德·孚罗洛,少女表情诡异,不去想那聒噪不停的二傻子,她围着克洛德转了几圈,“克洛德?”
四年前的克洛德啊……少年此刻瞪圆了双眼,黑色的头发在此刻甚至有些炸毛,像一只惊恐的小兔子,可想到这是四年前,西尔维亚就不得不怀疑四年的时光会把这样一个美少年摧残成什么样子,听路过的一位女巫说过,这个家伙以后会是一个秃头?还是说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秃头?一个猥琐的秃头男人的形象快要产生在脑海中时,西尔维亚皱紧了眉头,内心疯狂地甩开这个想象。
“是的,那就是尊敬的克洛德少爷,克洛德少爷一直钻研学问,并不知道该怎么与人交往,请您务必原谅他。”阿尔贝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真挚,话语中充满了“克洛德只是个孤僻的学者,不懂事,放过他”的意味,克洛德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充斥着绝望,他就眼见着阿尔贝滔滔不绝地极力为自己“辩解”,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为殷勤,在这样的狂喷轰炸中,克洛德觉得就算是耳聋的伽西莫多也能够深深记住“克洛德”的“美名”,更别提眼前的小姑娘没有一点儿残疾,十分正常。少女则是在这样的称呼中表情越来越扭曲。
“这位大叔,能不能不要叫我姐姐了。”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刚刚想起来,在这个梦境里面,所有人的年龄都是四年前的状态,你认为你的年龄适合喊我姐姐吗?”她又看向克洛德,“啊,你就是要以秃头证明你对神的虔诚的克洛德·孚罗洛吗?我清楚我了解,不需要你的随从继续重复你的姓名了。在欧洲,万众瞩目之下,大家都期待着你的秃头和虔诚。”
“祝你早日秃头。”少女深深地鞠了一躬,为这场梦境拉下了帷幕。
克洛德·孚罗洛,就在这样的诅咒中,醒来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一定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他严肃着脸,看向枕头,果不其然,枕头上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头发,他哀叹了一声,望向天光未亮的窗外,继续蒙上被子,缩进被窝。
不行,不能早起,他要保护他的头发,谁也不能让他提早起床。
门外叩叩响起了敲门声,巴黎主教居约姆先生不合时宜地到来了,带着克洛德厌恶的笑容以及克洛德憎恨的浓密灰发走了进来:“哦,克洛德,我有一项伟大的事情要交给你。”
与这种催眠式的语句同行的,是一个麻袋翻滚着砸上了克洛德先生那可怜的床。主教先生伸出了空无一物的双手以示无辜,发出了夸张虚假的惊讶:“天哪,我们的圣迹居然如此地喜爱克洛德神甫,真是一个好开头,这是神的恩赐呀。”他微笑着看向克洛德。
克洛德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发,几根黑色的发丝随着克洛德的动作飘飘悠悠地落下,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稻草,发丝掉落在床单上的那一瞬间,砰的一声,床塌了。可怜的克洛德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什么,他陷在倒塌的床铺中动弹不得,而那翻滚的麻袋中露出了红发的小生物,他仅存的一只眼睛混混浊浊地看向克洛德,像是被这声响惊醒了一般,发出了谁也不知道,谁也听不懂的语言,欣喜地向着熟悉的身影爬去……
遥远的兰斯城中,巴格特昏昏沉沉地醒来,那双眼眸睁开眼的一瞬间就紧张地看向四周的环境,没有雾气,没有臭气,是熟悉的,她和阿尔贝的家,她松了一口气,却惊异地发现自己这次并没有出现在河流附近,床边则是放着一株完整无缺,还带着露珠的铃兰花。
四年以来,噩梦一直纠缠着巴格特,四年前没有燃烧在巴格特身体上的火焰,在长达四年的梦里却一直灼烧着巴格特,当醒来后,巴格特总会发现自己要么呆在河流附近,浑身湿透,要么,就在河水之中,接近溺亡,可唯有河水的冰冷才能散去火焰那灼热的疼痛,她也习惯了这一切。而这一次,熟悉的死亡、辱骂,熟悉的铃兰花之后,她甚至没有见到火刑架的影子,而是发现自己身在层层的迷雾中。
巴格特摸索着坐起身,手中轻轻触摸着铃兰花,回忆起之前的梦境来。
飘满全城的铃兰花,可真美啊。没有大火没有欢呼的人群,白色象征纯洁的铃兰花飘在兰斯城的各个角落,其中一株则是落在了巴格特的手中,化作了一个白眼睛的小姑娘。白色的眼睛像是铃兰花的颜色,绿色的裙子恰好好处地包裹着小姑娘,衬得她像个小精灵。
不,巴格特在心里道,这就是小精灵呀,多么可爱,多么漂亮。
小姑娘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攀着巴格特的手臂,可巴格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细细地打量着小姑娘,露出欣喜的笑容来:“啊……你……啊……你就是长着这个模样吗?”
“那场火你疼不疼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一句句的话语不断地从巴格特的口中倾吐而出,但小姑娘一句也没有回答,她僵硬着神色,仿若口齿不清的孩童,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死……被带走了……”
小姑娘神情有些慌乱,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她极力地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巴格特轻柔地拂过小姑娘的头发,她温柔地笑着:“别担心别担心,我明白。”她像是一下子安心了下来,轻轻地抱着小姑娘。小姑娘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带着一丝满足闭上了双眼,消失在了巴格特的怀中……
那是梦境中巴格特最后的记忆。
她微笑着,将这株铃兰花小心翼翼地虚抱在怀中,满足地安抚道:“我的小阿涅丝,没关系,妈妈知道,妈妈明白你的意思。”客厅传来匆匆忙忙的声音,阿尔贝手忙脚乱地跑了进来,看见躺在床上的巴格特,这才松了一口气。
年轻的妻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抱着怀中的铃兰花,满是欣喜,她带着情意绵绵的眼神望向了自己的丈夫,向着阿尔贝介绍道:“没关系的,阿尔贝,我知道,我的小阿涅丝就在这里。我喜欢铃兰,家里可以以后多种一些铃兰吗?”
阿尔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也笑了起来:“种多少都行,只要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