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洗刷干净的小肉团依旧还是不成人样,又残疾又丑陋,不过至少不用被包裹在破破烂烂的衣服里,也不用带着麻袋四处地奔跑。他拥有了一个名字,叫做伽西莫多,他也拥有了新的使命,就是要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
克洛德在这一段时间里拥有了一个新的床,但是他还是没有忘记将掉落的头发收敛好,小心地放在盒子里,他对着镜子怎么也看不清楚头发的状况,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感到疼痛的地方。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在克洛德准备清洗粘在手上的血迹时,透过水面的倒影,他才发现是多么糟糕的状况,被勾连的那一小撮头发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它的位置很特殊,特殊就特殊到太明显了,秃的太明显了。就连克洛德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向秃了一块的那一块头皮看去。
克洛德洗干净手,血迹渲染了整个水面,隐隐约约的人脸透过血色印在水面上,遮掩住那唯一的缺陷。他沾着水,试图按在疼痛的地方,于是水面上的人脸也表情诡异了起来。伤口碰上水,真的是太疼了。克洛德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准备等着伤口结痂了再说。
克洛德待在房间内无所事事,趁着这空档,隔着窗户,折下了一枝细长的小木棍,预备用这根小木棍来扩大两人的距离。过了很久,被清洗干净也喂得饱饱的小肉团被打包送了过来,他爬在地板上,努力抬头看向克洛德,稍有举动就被小木棍按住了命运的后颈。
一个虔诚的教徒?克洛德单手捂着下巴打量着伽西莫多,在房间里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字架项链。
首先,他喜欢的东西就得和虔诚挂上钩。克洛德这样想着,一边在小肉团的挣扎中,把十字架项链戴上了小肉团的脖子。下一秒,小肉团恍然大悟了什么,开始把十字架项链放入了口中。
克洛德盯着小肉团皱了皱眉头,他思索着,第二天,小肉团的脖子上就多了个圈,不大也不小,就是恰好让小肉团咬不到十字架项链。
深觉满意的克洛德内心对自己点了点头,但当他看着小肉团在地面上,墙壁上灯具上各种爬行,克洛德的小木棍甚至有时候都戳不到他,燃烧的灯火甚至点燃了小肉团的衣服,险些酿成惨剧时……
小肉团睁着他那双无知而又愚蠢的独眼,爬行在烧的黑漆漆的一片狼藉中。它好似不明白它刚刚和死亡距离的有多近,甚至,它在黑色的灰烬中尽情地打了个滚,很是开心。打扫清洁的仆役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抖抖索索,飞快地清理着一切。
克洛德:……
他突然开始一边疑惑世界上为什么没有不需要灯油和灯芯的灯,一边疑惑着为什么一个长得丑陋的孩子居然有着像猴子和猩猩一样的杀伤力。它显然懵懂无知地像只猴子。
他放下木棍,拎着小肉团命运的后颈,使这只小肉团只有双脚接触到地面,它的手在空中迷茫地挥舞着,最后只能无意识地摸着十字架项链想将其塞入口中,但脖子上的异物也让它不能将十字架项链塞入口中,于是就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场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克洛德的手上不仅仅拿着一根长长的小木棍,还多了一条绳子,当然并不是系在小肉团的脖子上,那就真的像是在训斥着一只猴子了,而是系在了小肉团的腰部。
每当小肉团想要攀爬在不该攀爬的地方时,克洛德会扯一扯绳子,把小肉团扯回来;当小肉团想要趴在地上时,克洛德则是拎着它,不让它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
小肉团就这样开始双脚艰难地接触着地面,双手则是抱着十字架项链,独眼也不知道该看向哪,但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虔诚的教徒,而像是一只刺猬。小肉团爬行时习惯的驼背恰恰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
驼背……
克洛德又一次皱起了眉头……
伽西莫多,这个小肉团身上存在着各种克洛德忍受不了的问题。克洛德是一个习惯于溺爱的人,他对他的小兄弟是溺爱的,在还没有觉得伽西莫多太过丢脸时,他对伽西莫多也是溺爱的,但是当没有了同情和怜悯,没有了那一层滤镜时,克洛德显然又严厉又残酷,小肉团身上一切的问题都好像成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克洛德就好像入了迷一样,满心想着要把一切克服和摆平。
为了纠正伽西莫多,以及培养伽西莫多,已经多年不熬夜的克洛德,在这一段时间连续熬了几周夜,两只眼睛周围黑了一圈,整个人莫名地颓废又莫名地精神。克洛德每天醒来时原本仅仅是枕头上偶尔掉落一些碎发,但在这段时间里,头发一根一根的飘落,几乎是掉落了满床。
但克洛德每次都是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从来都没有发觉过。这些掉落的头发很快又会被仆役们清理,于是克洛德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他的头发正在慢慢地减少。当然,通过那些仆役们之间的小交流,至少巴黎教堂外的妇女都要比克洛德先知道他的头发掉了多少根。
两个月后,突然有一天,他无意间看向床铺时,棕色的眼睛印出了那些光鲜亮丽的头发。
克洛德:……
他本该有些警醒,但并没有。一旁的伽西莫多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克洛德望着那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至少不再是野兽行事,即使脖子上没有圈也不再试图把十字架项链入口的伽西莫多,突然有了一种得意的感觉。
那真的是他教导出来的吗?他是在这个脑贷空空的小傻瓜脑子里放入了什么吗?
克洛德一瞬间突然觉得那满床的掉发也有了价值,它们的掉落绝不是简简单单地掉落,它们的掉落培养出了一个逐渐合格、与野兽越来越远的伽西莫多。克洛德还陷在巨大的满足感中不可自拔,他带着这样的恍恍惚惚,轻轻拍了拍伽西莫多的头发。
这种莫名的飘忽感是很可怕的。起码它麻醉了克洛德对自己头发的警惕心。
等到又过了几周,这种满足感已经消退时,克洛德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书,偶尔而来的闲暇时光让克洛德多了一点自在,直到他看到了自己裤子腿上缠绕着几圈头发,衣袖处沾着几根长长的黑发,低头一看,袍子前也沾着头发,就像是一块人工的毛毡。或许是头发掉落的太多,就连鞋子后脚处都缠绕着一大圈头发。
羊毛的室内鞋上缠绕的发量简直是让人震惊。
克洛德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将头发从衣服的各个角落聚集起来,获得了一圈一圈,一团一团的头发。幸运的是,虽然掉落了这么多头发,但是除了上一次不小心秃了的那一块,其他地方发量倒还好。只是这么多掉发,还是让克洛德清醒了。
他沉着脸,看着镜子对自己说道:“你是个傻瓜吗?”
为了一个可恶的对手,为了一个可恶的白眼狼,为了一个可恶的情敌,掉了那么多头发,你是个傻瓜吗?克洛德瞪着自己,在内心重复道。
伽西莫多和比埃尔·甘果瓦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学生。如果说比埃尔·甘果瓦是一个聪明,但是不太勤奋的学生的话,伽西莫多就是一个脑子里面大概都是杂草,即使它看起来很认真,很专心,可它一天下来还是脑内空空。不过克洛德可以理解,毕竟伽西莫多才刚刚四岁,又从小不是生活在法语的环境里。
但是,克洛德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僵着脸,想到他这段时间内掉的头发,又看着伽西莫多,如果这个家伙最后还是变成一个粗鲁野蛮的傻瓜,那么他会把这个该死的伽西莫多亲手送上绞刑架!
想到这儿,他又是一阵头疼。这只吱吱呀呀的小肉团,至今还说着不知是不是从魔鬼那听来的语言呢。但当那种热情消退之后,教这个小肉团学习就成为了一种煎熬。
促使克洛德坚持下去的当然不是居约姆主教给予的那一份很高的报酬。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份报酬是一个锦上添花的礼物,是天平摇摆不定时加上的一个砝码。
克洛德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发觉,是不是他对伽西莫多从前的教育方法是不正确的,所以最后伽西莫多对爱斯梅拉达起了觊觎之心。所以,他当然会很愿意将伽西莫多教导成一个虔诚的教徒。一个虔诚的教徒理应与一个埃及姑娘保持着一大步的距离,无论是心灵上,还是□□上。
而克洛德自己,他在看见爱斯梅拉达的那一刻,就不断地在挣扎,企图逃脱下地狱的命运。当他已经站在地狱时,那么他就突然安心了起来,甚至期盼着被爱斯梅拉达拉下地狱了。爱斯梅拉达是个埃及姑娘,是个女巫,那又怎么样呢?我愿意呀!只要她愿意接受我,那么我只能说出一句,我愿意呀!克洛德这样想道。
所以,克洛德在心里扶着他摇摇晃晃的信仰,期望着伽西莫多在他的教导下能够更加虔诚一点。
毕竟,两个人的地狱可容不下第三个人呀!
比埃尔·甘果瓦是整个大学区最受欢迎的孩子,也是各个老师眼中最受欢迎的学生,他有着天使一般的样貌,天使一般的性格,并不调皮捣蛋,也不偷懒打滑,学校的课他一节也不落下,每次记笔记都记得非常认真。
在有着甘果瓦的课堂上,老师们上课总会多了一分精神,也多了一点喜悦。这些老师也会心照不宣地在下课时并不急着离开,等待着这位好学生来询问和课堂内容有关的一些知识问题。
连当时克洛德尚且在学校时都赶不上甘果瓦此刻的受欢迎。如果问任何一位老师为什么这么喜欢一位学生,这个老师都会很自然地回答,因为这个金发的孩子就是天使呀。他能够记住每一位老师的名字,看人时,总是很有礼貌,老师与他对视时,能够深深地看出这个学生对待知识的虔诚和认真,以及对老师的敬仰。
每学期结束时,任课的老师甚至都能收到比埃尔·甘果瓦手写的一首小诗,作为一学期的礼物。作为有幸能够成为甘果瓦任课老师的欧仁就曾在学期末的时候曾经收到过这种惊喜。金发的孩子很有礼貌地递交了礼物,认认真真地说了句谢谢老师,并恳切地递上了自己的笔记,希望老师能够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错误。
被感动到的欧仁老师当晚就熬夜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笔记,并边批了一些相关的补充知识。从此,他就对这位学生有了深刻的印象:一个认真可爱、聪明天使般的学生!
在各位老师们的关爱下,甘果瓦的学习成绩就这样稳步地提升着,也积攒下了一本本厚厚的笔记,这些笔记一方面方便甘果瓦自己复习知识,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若望留下一笔精神财富。
每天上完课,他都会跑到一个小山冈的磨坊中去。因为克洛德的弟弟若望·孚罗洛就是被这个磨坊的女主人喂养着。他通常会拿着当天的笔记,严肃着小脸,蹲坐在若望旁,认真地给他念着笔记。磨坊的女主人总是会被这个可爱的孩子认真严肃的表情逗笑,她开玩笑道:“你这是在读什么?若望只是个小婴儿呀!他可是听不懂的。”
“姐姐。”甘果瓦歪着脸道,“我这样每天给他读,他一定会懂的。”
若望不这么想。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会听得懂。他一边躺在小摇篮里默默吐出一个个小气泡,一边想,太可恶了,谁也没有说过地狱是这样的啊!这个莫名其妙的甘果瓦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那可爱又救苦救难的副主教哥哥在哪?快把他救出这个苦海吧!
漂亮的女主人被若望的表情也逗乐了,她抱起若望:“小若望难道听得懂吗?”她指着甘果瓦攒了四年的笔记又笑道,“看,这是你的哥哥甘果瓦给你积攒的笔记呀!等你长大了要把它们都学完哦!”
“放心,若望弟弟,等你长大,我的笔记会更多的。不会不够你看。”甘果瓦严肃道。
小婴儿若望哇的一声哭了。他明明只是个单纯的小婴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