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德望着他，情绪很是复杂，但是他此刻心中只有一句话，这就是我的小兄弟若望啊。他温柔地伸出手来，而小婴儿若望还被这一事实震惊着，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一眨眼，便看见自己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怀抱中去了。
这个看起来面容俊朗的年轻人，眼神中满是柔光，他的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幸福的时刻了。这个可爱的，全身粉红色的小婴儿是多么的可爱啊。他微笑着，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抱着小婴儿若望，说道：“若望，我是你的哥哥。”
若望：……
小婴儿若望傻呆呆地吐着泡泡，努力地想在克洛德的怀中转过身，以便用屁股对着克洛德。
这是我的哥哥克洛德？
这才不是我的哥哥克洛德！
若望的哥哥克洛德是个严厉的人，他从来不会笑，这才不是他的哥哥克洛德。比起这个温和的青年，小金毛都比这个青年更像克洛德！
“克洛德哥哥，你为什么在室内还戴着帽子？”比埃尔·甘果瓦盯着克洛德的头部，问道。
“有点冷。”克洛德的脸一下子又苍白了起来，“最近有些生病了，我怕如果吹了风会更加严重些。”克洛德今天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出门。头发上那明晃晃的一大块缺口，让克洛德很难受。出门时，克洛德找了一个遮的最严实的帽子才放心地出了门。
克洛德此时很心虚。
“那么，克洛德哥哥，听说那个小怪物在教堂扎根了。你知道吗？”
“或许，他是被某个神甫教导着吧。”克洛德低着头，“具体的情况我是不知道的，我不太清楚。”克洛德耳朵红了一圈，明晃晃地撒着谎。
“克洛德哥哥？”
“和我没有关系的。”克洛德瞪大了眼睛说道。
小婴儿若望继续吐着泡泡。
这绝对不是我的哥哥！他努力镇定起来，带着口水在克洛德的脸上糊了一把。这个戴着帽子，又在撒谎，又接收到了小兄弟明显的爱意的年轻人瞬间脸红了。
看，小婴儿若望哼唧了一声，这个脸红的家伙绝对不是他的哥哥，他！不！承！认！
我的哥哥又冷酷又无情，我的哥哥又秃头又有钱。
我的哥哥又严厉又冷峻，我的哥哥就是一个大冰块！
小婴儿终于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在这个每天必须听小金毛读书的地狱里，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哥哥呢！果然是假的！这个会脸红，会撒谎，会关心小婴儿若望的哥哥，一定是假的！
小婴儿若望下定了决心，而他也终于从克洛德的怀抱中转过身来。本来还因为小若望举动感到欣喜的克洛德惊讶地发现，粉粉嫩嫩的小婴儿背对着他，似乎又绝望又沮丧，他张着粉嫩的小手，哭喊着对甘果瓦嚎道：“哥哥！”
想要奔向小金毛哥哥怀抱的小婴儿若望还在哭嚎着，突然感觉到抱着他的年轻男人身体颤了颤，发出了很大声的笑声。
我的弟弟好可爱。
克洛德这样想。
我的哥哥好冷酷，难不成这真的是我的哥哥？
小婴儿若望这样想。
小金毛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了一样警觉地盯了过来。小婴儿若望继续要抱抱。
感觉克洛德在撒谎，但是好像又没有证据
甘果瓦：盯——
比埃尔·甘果瓦接过了小婴儿若望，愣愣地看了看克洛德，试图看出蛛丝马迹来。
一大一小两个金发的孩子用着同一种动作向着克洛德望去。
克洛德努力严肃着脸，但心里却依旧想到，啊，我的弟弟们好可爱。匆匆赶过来和清醒的弟弟见过面后，克洛德又要赶回修道院。他走在路上，摸了摸脑袋上的帽子，祈祷着头发快点长出来。
希望不要秃。克洛德在心底下意识默默地拜过美神，他一个激灵想起来什么飞快地在心底拜拜上帝，啊，我伟大的主，请保佑我的头发。
一顶绝佳的帽子让克洛德避免了被戳穿的命运。比埃尔·甘果瓦最近又特别忙，也没有时间跑去修道院找克洛德。当比埃尔·甘果瓦终于想起来要找克洛德时，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当他来到教堂旁的修道院，敲了敲克洛德房间的门时，他简直怀疑他的眼睛。
这个很丑陋的小怪物哪来的？
克洛德哥哥你不是说和你无关的吗？
这还不算什么。当他抬头看见黑发的青年神甫脑袋上缺了一小块头发，到现在也只长出了几根短短的毛扎时，甘果瓦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克洛德哥哥秃了。天哪，这个教堂是吃头发的妖怪吗？
他再看看那红色头发的小怪物时突然得出了结论，这个可恶的家伙偷走了克洛德哥哥的头发！
太可恶了！甘果瓦炸了。他冲上去就干。
一片混乱之后，甘果瓦含着泪水，望着克洛德，呜咽着说道：“太过分了，克洛德哥哥，要是别的就算了，可是，可是你的头发……”
学会了一些法语的小怪物则是一会儿偷看一眼哭泣的甘果瓦，一会儿看一眼克洛德，也鹦鹉学舌一样：“头发！”
不过幸好，这显然不是头秃，那一块伤口养好了之后，克洛德又恢复了正常的二十岁青年应有的头发，只是多了一撮短头发垂在额头前，但是甘果瓦显然不那么想，他每天的日常又多了一项，来看看克洛德的头发有没有少，看看自己的头发有没有少。
当年他信誓旦旦地对克洛德说，没有这个年纪会担心头秃的，但是……甘果瓦想了想前段时间看到的场景，再想想所有头发都掉落的场景，突然明白了当初克洛德对头发的担忧。这使得他给小若望念笔记时，有时候会恍惚一两秒，无意识地说出“秃头”这个词语。
吐着泡泡的小若望听到这个词语，有些幸灾乐祸，原来无所不能，万贯家财的副主教哥哥居然在这个时候就秃头了呀！可是他转念又想想，难不成他也会在这个年纪秃头吗？
小若望的眼泪含在眼眶中，又要默默地流出来了。
伽西莫多就像是一座迷宫，如果你不去探索它，你永远不知道这座迷宫到底有着多少的艰难险阻，而且是数量尤其多，每个都特别难。即使再优秀的冒险者或许走不了多久都要被困在出口不远处。
固然有着上一世教导伽西莫多说话的经验，可对克洛德来说，仍然是一个难题。毕竟学习法语的人是伽西莫多而不是克洛德本人。他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语句，妄图让这个小肉团能够将只言片语塞进脑袋里。
但不得不说的是，伽西莫多对“头发”这个词语掌握得尤其好，或许是因为克洛德是那么得惦记着自己的头发……
甘果瓦来过几回，他蹲在一旁旁观了一段时间，劝克洛德放弃，他极其认真地对着克洛德说道：“别看若望弟弟才一岁，我觉得若望弟弟会的都比伽西莫多多。”
非常较真、眼看着克洛德的头发就要往不可挽回的趋势奔赴、十分着急的甘果瓦，第二天就把还在打瞌睡的小若望从磨坊那里抱来了。
甘果瓦拿着笔记一边念，一边停顿，打瞌睡的小若望几乎是反射性地跟着读。克洛德一听，甘果瓦读的还是拉丁文……
等到小若望感觉不对劲，一个激灵醒过来时，他还嘴里迷迷糊糊重复着：“不，我不读书！”一抬眼便发现五只眼睛正盯着他。
小若望反射性地吐泡泡开始装傻，我只是个单纯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懂呀！我也不怎么会说话，别看我，别看我。
自从小若望逐渐熟悉了小婴儿的发声器官和身体后，他发现，虽然走路上还有着困难，需要他慢慢学，但是法语他已经可以磕磕绊绊地偶尔咬个舌地全都说出来了。但是，小若望最讨厌的就是学习了。
他一点儿也没有表露出他会说话的迹象，除了偶尔喊个哥哥或者妈妈外什么也不说，还是甘果瓦给小若望念笔记的时候，发现小若望居然在睡梦中重复着笔记内容，才发现原来小若望已经会说话了。
“看吧！克洛德哥哥。你放弃吧！”甘果瓦指着一岁的小若望，“他连一岁的小若望都比不过。”
一个聪明人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普通人是那么笨拙的。更不用说，伽西莫多连普通人都赶不上。上一世的克洛德在没有接触到伽西莫多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原来有人学习说话还要学那么久，原来有人居然这么简单都不会。
甘果瓦就处在这个阶段。
并不是天才的小若望则是心底门儿清，他一脸无辜地看向四周的人，心里却在嘀咕，我可是已经十六岁了呀，你们拿一个孩子和我比是不是对那个孩子有点儿不公平。当他仔细地看向那个多出来的一个人时，那一瞬间，小若望的心脏快要被吓破胆了。
死亡的阴影仿佛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地笼罩在这个心智十六岁的少年身上。
他快死时，没有害怕；他死了，对未来依旧不恐慌；他活了，他依旧可以调笑地狱也并不新奇。可现在，他害怕了起来。
这是钟楼的那个怪人伽西莫多呀！这是杀死了他的那个怪人呀！
小若望恍惚间突然回忆起来，当他被拎在半空中，风吹过了他的皮肤，他对死亡毫不畏惧地唱着歌，直到死亡到来。一只黑猫的爪子怎么会比死亡更痛呢！他突然想叫喊，于是他大声地尖叫了起来。
直到温热的怀抱到来，他被按在了怀抱中，他埋在那处怀抱中，感受着双方激烈的心跳，熟悉的声音带着与之并不相符的温和，轻声说道：“别怕，别怕。”可对方也在颤抖。
小若望低着头，浑身哆嗦着，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倾巢而出，他抬起头，望着那与印象中极其相似的轮廓，那双棕色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他。
“不要怕……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怕。”黑发的男人拍了怕怀中孩子的后背，给小若望顺着气。
克洛德温柔地望着在怀中的这个孩子，他心里有些开心，却又难免有些难过，这果然是他熟悉的弟弟呀。他只能一边重复着安慰的语句，一边心里想着，没关系，不要怕，那样的疼痛，我不会再让你经历了。
小若望哭泣的声音小了些，他埋在克洛德的怀里，心里明白，这就是他的哥哥克洛德。他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语小声地，磕磕绊绊地道歉道：“对不起，哥哥，我是个坏孩子。”
甘果瓦若有所思，除了他之外的三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情绪之中，只有甘果瓦此刻无比的清醒。他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在场的人或是恐惧着，或是回忆着，或是逃避着，唯独他，那一双发亮的双眼，注视着一切，似乎发觉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抿着嘴唇，一副乖巧孩子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只有他的大脑，他的思想在提醒着他，这一切，完全都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他忽略了。
伽西莫多的独眼望了望哭泣的孩子，又望了望正在安抚怀中孩子的克洛德，他垂下了头，被隐藏在丑陋面容之下的，是隐隐的羡慕，他摸索到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握紧了那一条项链，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小若望被甘果瓦抱着离开时，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偷偷地往伽西莫多那里看。小小的红发生物缩成一团，忽然间有些可怜。小若望突然想起他以前对这个怪人的评价，一个人要是只瞎了一只眼睛，那么他会比完全的瞎子更要可怜，因为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缺点。
这个怪物要是完全地瞎了，就不会这么的痛苦了吧。小若望这样想道。
克洛德的房间里，只剩下伽西莫多和克洛德。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克洛德想。
克洛德蹲下身，拍了拍这个看起来非人的小生物的头颅。
伽西莫多抬起头，便望见眼前的这个青年神甫，语气和缓地说道：“该学习了，伽西莫多。”
从这一天，伽西莫多的生活似乎有些变了，又似乎没有变。他好像在同时进展着两种人生一样。现实是一段，梦境里是一段。
在现实里，伽西莫多一字一句地跟着克洛德学习着说话；在梦境里，仿若有一个父亲般的人物，带着极大的耐心，一字一句地试图撬开伽西莫多的口，让他学会说话。
再笨拙的人也可以通过勤奋来弥补。伽西莫多的确是赶不上那些天才，甚至赶不上那些普通孩子，可他确确实实在飞快地进步着。
从能听懂简单的词汇，到小段的句子，再到日常的基本对话。或许，伽西莫多还不能流畅地说出法语来，但，至少，他可以听懂其他人的交流了。
在克洛德教导他的时候，他有时候没有跟着开口，却也在心里默默重复。没有人教导的时候，他极力注意着其他人的对话，笨拙地企图模仿。
白天黑夜，都是如此。
伽西莫多在一天天地长大，他才开始还是只在修道院到处一瘸一拐地走路，在每天的固定时间跟着克洛德一起学习，后面法语说得流畅之后，就突然对其他的孩子有了一些向往。当有一天，克洛德像往常一样出门准备去看望他的弟弟小若望时，红发的小怪物没吱声，偷偷跟着克洛德出了修道院。
伽西莫多出了门，一瘸一拐地跟着克洛德，克洛德也不是没有发现，他依旧往前走着，仿佛伽西莫多的小伎俩真的骗过了他。迎面跑来的金发孩子正是甘果瓦，他算好了时间，猜到克洛德要往磨坊来，于是先跑到教堂来接克洛德，却没想到身后正跟着那个令人讨厌的伽西莫多。
那只浑浊的独眼充满了对外界的好奇，甘果瓦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把伽西莫多赶走，让他不要再跟着克洛德哥哥。却发现青年神甫冷淡着神色，用着伽西莫多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不要管他。”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甘果瓦小声问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喜欢这个孩子？”克洛德反问道。
甘果瓦想说，所有人都不愿意接触这个小怪物，只有你愿意接触他，只有你愿意教导他，只有……可是望着克洛德冷淡的神色，甘果瓦又突然觉得不是这样，就好像克洛德心里藏着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告诉的秘密。
克洛德沉默着，指了指地下，那双棕色的眼眸中隐隐约约闪烁着的是一种预料以内的得意：“这所教堂，对一些人来说是庇护，对一些人来说是信仰，对一些人来说，预示着比普通贵族更高一等的身份，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它就是地狱啊。”
“说不定，它宁愿当初死在火刑下，也不愿意成长在这座教堂里呢！”克洛德说着这样可怖的话语，唇边却隐隐有着笑意，甘果瓦明明知道克洛德是个多么温和的人，可此时此刻却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嘭！”一块石头从后方划了过来，险些将甘果瓦砸个正着，甘果瓦避过石头，就看见几个孩子做着鬼脸，向着伽西莫多砸石头。
“瘸子！瘸子！”他们这样喊着。
“怪物！怪物！”他们这样喊着。
一颗颗石头被踢向了红发的丑陋孩子身上。有些石头没有砸准，这才滑落到甘果瓦附近，被甘果瓦发现。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停下了，他已经不是完全听不懂的小怪物，却是能够听懂一些法语的伽西莫多。那只难看的独眼中一滴泪水滑落了下来，他在哭。
青年神甫转过身，走到了孩子中间，什么也没有说。红发的孩子低着头，努力地抹去眼泪，躲在了克洛德的腿间。
吵闹的孩子这才发现这个丑陋的小怪物居然是和一个神甫一块儿的呢，他们气呼呼地很不甘心，只能继续丢了几个石头假装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怕，然后四散而逃。
甘果瓦以为克洛德会说些什么，却发现，克洛德的脸上没有同情，没有冷漠，只有习惯。而红发孩子的背部慢慢弯曲了起来，他蜷缩在克洛德膝间，他不愿意做一个瘸子。
他还是准备爬！
甘果瓦眼见着克洛德的脸阴沉了下来，越来越恐怖，越来越恐怖……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依旧还是那个温和的年轻人，就好像之前的阴沉一点儿也不存在。他一只手将伽西莫多拎了起来，对着甘果瓦说道：“我的头发……”克洛德的声音就和从牙齿间挤出来一样，“就是他……给弄没了。”
“为了让他不爬……我掉了那么多头发……”在教导伽西莫多的过程中，克洛德的头发可以说是大把大把的掉着，在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头发的掉落后，克洛德就将掉落的头发全都算在了伽西莫多的身上。如果伽西莫多又变回原来的样子，那他不就亏了吗？
甘果瓦领悟到了什么，这果然是个吃头发的怪物，而且吃了头发居然还不领情！原本三个人的方向是往磨坊走的。今天，谁也没有兴趣去磨坊了。
甘果瓦：对不起，若望弟弟，我明天继续给你读笔记！我先要守护住克洛德哥哥的头发！
伽西莫多抱着克洛德的腿，到修道院一被放下来，他就和从来没有学过走路一样，继续爬，虽然爬的没有以前快，但是的确是比走路要快多了。
他攀爬着，仿佛和整个修道院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