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诡异的森林。高高大大的树木顶端,隐隐约约能从那些树叶的缝隙中投射进来一些阳光下来。可若是有人走进这片森林,有幸能够找到一处天空还没有被重重树叶占领的地方,抬头往上看去,那是一轮皎洁的弯月,而弯月四周则是紫色、红色、蓝绿色等等颜色的星光交织而成的星空。
在这片森林中,光与暗巧妙地交融在了一起。
前一天,克洛德·孚罗洛跟着黑猫的步伐费尽了千辛万苦,几乎是跑足了他大半年的运动量,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女巫小姐寻求帮助,与女巫小姐仅仅是进行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对话后就被赶出了小屋,但幸运的是,黑猫普罗奇告知了克洛德,去巴黎郊外的森林中找一个人,或许那个人会帮助到他。
最后,当克洛德踏出这片危机潜伏的森林时,这片森林和那个灰绿色眼眸的黑发少年都如同幻象一样消失于他的面前。
难道我明天要找的森林不是这一座吗?
面对着那一座小山坡,克洛德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出来后突然想起来,这应该就是巴黎郊外的森林吧?他直接去找那个人不行吗?现在这片森林已经消失了怎么办?
还没有等克洛德来得及消化这些想法,他突然发现,天色黑沉沉的,明月挂在了黑色的幕布上,他明明是趁着天未亮出门的,本打算在主持弥撒前赶回教堂,没想到一晃眼间,这一天都已经过去了。
当他回到修道院,居约姆先生抚着胡子,那脸部的皱纹简直都要被气活了。他等了一天都没见到克洛德的身影。
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又被晚间的冷空气冻得连续咳嗽了好几声,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一种执念,使得居约姆先生一直呆在克洛德房间门外等人。
克洛德站在走廊上,望见的便是一位昏昏欲睡,带着怒意的老人。
老人斑,花白的头发,这一切说明着衰老的症状装点着这位老人,他似乎也不再总是直立着腰走路,背已经驼了一大半,袍子也空空荡荡,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消瘦的可怜老头。
克洛德走到这个老人的面前。
老人这才将那因困倦闭着的双眼起开了一条小缝隙,从那缝隙中瞄着克洛德。这并不是他不尊重人,只是这位老人太过劳累了。
“你竟然连弥撒都不去主持了呢?”老人缓缓说道,原本语句中应有的怒气被转了一圈的时钟,被夜间吹过的寒风,被年老的岁月带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老人的无奈。
“我最近病了。”克洛德尽力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但显然效果不大。
“你是身体病了,还是心病了?”主教先生每个词都因疲累拖得很长,听起来像是一种“拷问”。
“同您一样。”克洛德望着主教先生,轻轻说道。他说得很轻柔,却像是一颗石头砸在了老人身上一样,老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恐慌,恐慌自己做下的一切。你会怀疑那曾经做过的一切都是在发红的铁柱上跳舞,留下的是永远无法摆脱的伤痕。”老人急促地呼吸着,说道,“上帝不会庇佑我们这样的人的。”
这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老人将会带着他的一生离开人世,留下许许多多关于曾经的巴黎主教居约姆·夏尔蒂耶的流言。
巴黎的人民认为这个老人建造了巴黎圣母院,这个老人在炼金术上的造诣使得所有人都在猜疑这个老人究竟在炼金术上达到了怎么样的地步,是不是已经获得了黄金,这个老人的一切在人们的眼中都是神秘的,让人好奇的。
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廊上面有着居约姆主教写着的一页难懂的文字。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们仗着他们看不懂,便发出了大胆的猜测,认为居约姆主教在死后一定因为这页难懂的文字坠入了地狱。
克洛德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他的表情也从不会配合他,但是这并不妨碍克洛德利用着一些语言上的小技巧。
他对于错过弥撒的举行感到十分抱歉,毕竟这是他作为神甫的工作,可是若是让他直接地回应可能一点儿也骗不过主教先生。
恰好居约姆主教来了一句很好的提问:“你是身体病了,还是心病了?”
克洛德知道这个老人已经生病了,也是这一场大病导致他的生命终结。“同您一样。”是个很巧妙的回答。巧妙在具体是哪里一样一点儿也没说,全靠听的人脑补。克洛德心里默默想着的是,同您一样,我也偷偷研究炼金术了。但是希望主教先生能够听成“同您一样,身体病了”。
但聪明人一向会想多。
居约姆主教完美地猜到了克洛德的心声。他这段时间正恐慌着地狱的到来。人到临死前总是会寄希望一些信仰,总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和一些杀人犯临死刑前突然忏悔自己的罪孽一样。
居约姆主教满脑子的“我不该研究炼金术”、“地狱会不会很可怕”,在这种状况下,听到了一句“同您一样”,他的大脑就开始飞快地运作了起来。
这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在没有生命安全威胁的时候,克洛德有时候会很固执,而在有生命安全时,克洛德才会小小的退让。眼前的情况,很显然没有。居约姆主教不可能脑袋突然出了问题,举报克洛德与炼金术有关,毕竟他自己研究了那么多年的炼金术。
在这种对人身财产等都没有威胁的情况,克洛德是不屑于说任何的不符合他理念的话的。
“炼金术是正确的。”不过他到底是还顾及着周边的环境,毕竟这里是走廊,人来人往,谁都能看见,谁都能听见,他极力小声地说道,“即使在你生命尽头会恐慌,会害怕堕落到地狱去,然而炼金术所有的知识都是有据可考,都是正确的,难道不是吗?为什么居约姆主教你会怀疑?难道你后悔了吗?”
“对知识的追求,对世界的探索本就应该是无止境的。”克洛德声音有些小,但他的目光却在灼灼发亮,“即使炼金术在上帝看来是错误的,即使研究炼金术我们终会堕入地狱,但为了追求知识,为了探索世界,有些代价是必要的。我们或许会死去,但是这些知识,这些真理会被刻在建筑上,会记载在书籍中,或许就在人们的传言中,或许百年后,千年后,终究会被人发现。”
老人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如果我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我会收你做我的弟子。”
“我早就是您的弟子了。”克洛德继续道,“您留在大门廊上的文字,尼古拉·弗拉梅尔的小屋和炼金石,那些前人留下的记载,都是我学习的教材,难道你们不是我的老师吗?”
居约姆·夏尔蒂耶的情绪很复杂,他一时间既有些羞愧,又有些敬佩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求知欲来了,而眼前的年轻人却仿佛看懂了居约姆的想法,他笑了笑,安慰面前的这个老人:“居约姆主教,谁都会害怕死亡的降临,毕竟死亡后到达的地方是一个未知的国度。谁又能知晓,一个初生的孩童是不是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呢?人带着恐惧本身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居约姆先生,您对未知的探索已经让我很敬佩了。”
在发现克洛德没有主持懒圣坛的弥撒时,居约姆主教很生气,很愤怒,甚至觉得应该让克洛德滚出这所教堂,在等待的一天中,他的愤怒越演越烈,直到被那漫长的时间所消磨。
他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超过其他人太多。
“克洛德,如果这一段话你在其他人面前说出来,你会被当成疯子的。”老人叹了口气,企图传输些他年长的经验。
“我不怕。我也不在乎。真正的知识从来就是掌握在疯子手中的。只有那些愚人才会畏惧不前。”
居约姆心里点了点头,完全忘记了今天的怒火和以前的一些不愉快,他拍了拍克洛德的肩膀,步伐缓慢地离开了。
等到克洛德开了房间门,坐在床边时,才突然惊觉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胆大的话。
真是一时间情绪过头了。
没有点灯的房间,克洛德抬头望向窗外,今天的月亮被云层遮住了,房间里既没有灯的亮光,也没有月光投入,漆黑一片。
“不过,要是爱斯梅拉达不喜欢炼金术的话,我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去碰这个啦。”
在自己爱与在乎的人面前,原则是什么?知识是什么?
克洛德完全不知道呢。
这一天,克洛德破天荒地没有做噩梦,在梦里面他遇到了一个神秘的看不清面孔的人,这个神秘人很简单地解决了克洛德的头发问题,然后克洛德就在梦里顶着一头亮的像是涂了漆的黑发,追了他所认为的“爱斯梅拉达”整整一个梦。
醒来的克洛德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那所谓的郊外的森林。
但是他不急着出发,而是一直等到懒圣坛的弥撒快开始,主持了那一场弥撒后才准备离开。
懒圣坛的弥撒结束时,都快临近中午了。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晒,照的人暖洋洋的。在这样的阳光之下,克洛德一边思索着昨天黑猫普罗奇的话语,一边往城外走。
这次没有了黑猫的带领,无论是时间还是体力都节省了很多。
走到城外,克洛德也刻意地没有回忆昨天黑猫带他走过的路。毕竟记忆力太好也是一种罪过。他需要很刻意地遗忘。
这种聪明人的做法显然得不到一个该有的结果。
克洛德依旧是顺着身体的记忆来到了那一座小山坡前,他气喘吁吁,但还是一无所获。“咕咕”几声,克洛德的肚子叫了几声。克洛德这才想起来,他是没有忘记去主持弥撒,勤勤恳恳地完成了该做的工作,但是他在弥撒没有到来的那一大段时间,却忘记了吃早餐。在弥撒结束之后即将午餐的时间,他又忘记了午餐。
在这个尴尬的时间点,克洛德拍了拍袍子,在四下无人的状态下,坐在小山坡处,炽热的太阳照得泥土也滚烫了起来,但是饥饿的克洛德一步也不想挪,太阳愈发热辣辣起来了,即使克洛德戴上了风帽,那薄薄的布料似乎一点也挡不住这热量,克洛德的脑袋也逐渐有些发热。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不应该啊,巴黎从来没有过这么热的太阳啊。这样的热度让克洛德不由得有一种错觉,像是这处的太阳,这里的小山坡都在赶客一样。
克洛德踉踉跄跄地一手扶着地,一手捂着发烫的额头,站起了身,只是凭着直觉,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往前走,直到那烫人的阳光从背后消失,温和的林间风声从身侧吹拂而过,吹在克洛德发烫的面庞上。
他透过模糊的视野往前看,一大片色彩像是泼出来的颜料,红色紫色绿色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他低下头,又望见金黄色的光点照在他的袍子上,而金黄色光点的旁边则是棕色的模模糊糊的小色块。
“吱吱吱。”小色块这样叫着。
克洛德低下头,昏昏沉沉的脑袋容不得他思考任何事情。他尝试性地想要触摸那个小色块,在发现站起身完全不可能后,或许是头脑一热,或许是灵感的迸发,他趴在地上,两只手去触摸那棕色的小色块。
毛绒绒的?克洛德严肃地想。他搬起小色块,不顾那“吱吱吱”的叫声,将它和那金黄色的光点放在了一起。这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