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溯珉最终还是没能进到灵囿园里,见识那犬妖的豪华单间。
舟车劳顿地回了琢玉榭,反倒还要安慰两个急得团团转的小童,这次偷溜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在他心态还不错,认为自己既然已经熟悉了灵兽阁的路,下次定能熟门熟路顺利完成任务。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今日,乃是祁谣第一天替那倒霉冤大头上工的日子。
昨日的商务会晤虽被南溯珉的到来打断,但两人还是极有契约精神地择时再议了一番,最终以每月两块半灵石的报酬敲定了这桩买卖。
两块半灵石,已经是他们这种最低阶外门弟子半个月的俸禄,不得不说,这位冤大头为了逃脱苦差,着实下了血本。
可这伺候犬妖的活,除了麻烦些、磨人些……能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下血本避让的呢?
祁谣不太明白,只当自己捡了个漏,内心窃喜。
他一早起来,将后山的日常杂务了结,便赶往约定的地方与冤大头见面。
见面的地方在灵囿园侧门老柳下,恰巧是上回见着南溯珉的地方。柳枝晒了几日太阳,绿了不少,祁谣顺手折了两根柳条,在手上编成一顶柳环,往头上一套,十分自得其乐地等待着自己的冤大头……不,金主。
若这翠色柳环戴在南少宗主头上,一定挺配他那身竹青色衣裳。他叼着根嫩枝想。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金主姗姗来迟。
祁谣呸呸把嘴里的柳叶吐了,见那金主居然是哆嗦着腿来的,心里不解,却没说些什么。
金主指着侧门道:“进去左拐下楼地下室,最里边儿……我就不进去了,保准你一看到就认识。”
他将商定好的月初预付款一块灵石,以及一把黄铜钥匙,往祁谣手里一塞,飞也似的跑了。
祁谣看了看黑洞洞半开的侧门,心里一咯噔,心道难不成他待会儿要面对的,不是什么犬妖,而是什么吃人的怪兽?
他竟久违地有些慌张,急忙定了定神,劝自己一只灵智未开的狗能有什么了不起,转眼便踏进了那黑黢黢的侧门里边。
侧院里没有关押多少灵兽,大多是不服管教,难以驯用的那一类,这些灵兽见祁谣进来,竟没有一只想造反,反倒纷纷呜咽着退去了,缩头缩脑地看着祁谣,本来应该冒着凶光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惊惶。
笼舍顶部,小小的窗口自四面八方射进日光来。祁谣环顾了一圈,觉得甚好,心里有了底气。
——他进来之前,为了壮胆,将周身的威压开启了五成,果然已经足够压制侧院里住绝大部分妖兽。
等到黄铜钥匙插进拐角出锁眼里的那一刻,情况却忽然有些不对劲了。
他刚触摸到那扇同是黄铜所制的大门,便发觉自己一身威压被卸去了大半。转开锁眼往地下深处走时,愈往前走,这地下室对他修为的压制便愈发狠戾。
这普普通通的地下室,竟设有对他的禁制?
祁谣不解,散了威压,他的底气也跟着瘪了一半。走道里燃着长明烛,一盏一盏,飘忽地冒着微弱的光线,石壁上散发出寒气,他越走便越觉阴冷,不自觉地开始搓起了手臂。
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么一份听起来简单的工作,那位金主愿意花半个月俸禄来找人代替了。
走到尽头时,却并未看到什么金主所说的妖兽。
祁谣正战战兢兢地纳闷着,忽然自他身后的暗处,燃起了两束火星似的红色目光。
转眼不过瞬息,那目光忽如闪电般扑向来人,玄铁所制的笼门拦下一张灰黑色的血盆大口,发出金石碰撞之声,把绷紧的祁谣吓了个正着,险些跌落在地上。
笼门受到撞击的余震还在嗡嗡作响,楼上侧院的妖兽们嗷嗷呜呜地骚乱起来。
那偷袭的犬妖见未能得手,从咽喉里发出无意义的低沉呜呜声,露出自己一排尖利还冒着寒光的牙,意图威慑来人。
转身见了那一排牙,祁谣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却是长呼了一口气。
原来真是只犬妖而已。
人所恐惧的,其实是黑暗与未知罢了。当那令人胆怯之物全形全状地展露在面前时,恐惧便应声而散。
祁谣勉勉强强扯出一个笑来。
这算什么。
……还不如他自己的原型厉害。
话虽这么说,可没人会面对比自己高大数倍的凶猛野兽时,心里不犯怵的。
更何况这还是一头灵智未开,保留了纯粹野性的凶兽,看起来几乎没有沟通的可能。
祁谣吞了吞口水,评估了一番那玄铁栏杆的坚固程度后,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犬妖虽看起来吓人,实则却居然以安静居多。
靠它太近时,或发出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它的确会以獠牙示人,但只要离开它的警戒范围,它便几乎不会理睬旁人,自顾自地趴在地上休息,相安无事。
祁谣靠近它时,老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本下意识地以为是那犬妖杀生进食之后留下的气味,可转念一想,它整日的吃食由灵兽阁配送,且都是已经放过了血的新鲜生肉,并不该有血腥味。
莫非是犬妖身上自己带着的伤?他想。
地下室的禁制,大约也是为镇压它所设。
这凶兽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讨得灵兽阁如此忌惮。
在两道凶光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给那畜生切肉配菜,半点不敢马虎。
不知为何,他老觉得那犬妖低沉的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
配给完午饭,又用清洁符咒打扫了笼舍,祁谣回到地下室的拐角处,拿黄铜钥匙给地下室锁上了门。
回了后山,竟见着隆峻伟抱着两三捆红绸子往后院堆。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滚回来帮忙!”
他快步追上那位平日里或坐或卧,不常见着直立行走的师兄,嬉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师兄,这绸子是拿来干嘛的,后院也要学灵囿园那样张灯结彩么?”
隆峻伟瞥了他一眼,半是不悦,半是不屑:“灵囿园用剩下的,嫌占地方,搬咱们这来堆着,有什么好稀罕的。”
祁谣思忖了一番,赔笑:“也就是说这绸子没用了?那我能拿去吗?”
隆峻伟抱着绸子嗤道:“关我什么事,别在我眼前晃悠碍眼就行。”
“好嘞,多谢师兄。”
祁谣正欲接过那红绸子时,自打西屋里传来一声极其嚣张的呼噜。二人动作一顿,又竖着耳朵听了听,听见屋里那位总算没憋死,才同时松了一口气。
祁谣指了指自己两只耳朵,悄声问出了自己由来已久的疑问:“西屋那位,究竟什么来头?这儿是怎么回事?”
隆峻伟却不以为然:“你说杨春来啊,倒是个运背的。早年间参加宗门小比,被同门使阴招炸坏了耳朵,自那以后一蹶不振,如今已经四十好几,估计临了也就是个筑基大圆满了。”
隆峻伟叹了几句,忽然一激灵,对祁谣道:“你可别去招惹他,春耕秋收时节还指望他的木灵咒呢。”
祁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西屋:“我?一个练气刚入门,去惹人家一个筑基大圆满?是人家太闲了还是我活腻歪了?”
隆峻伟嫌弃:“你小子嘴不过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鬼迷心窍,自己找死。”
每日对他白眼相待的隆峻伟,今天居然还特意提醒他别犯傻?
莫不是他近几日的请早问安起了效?
祁谣为自己这个想法忍俊不禁,接过了对面手中的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