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谣道:“蹑风堂少宗主南赤鸷,近日似乎在找您,属下怕日久生变,如何应付此人,请殿下明示。”
他看准了尉迟钧对地牢禁制无能为力,掀不出什么波澜,才直接将南赤鸷的名号告诉他。
若是看错了……就只能求那人美心善缺心眼的少宗主这几日自求多福了。
没想到那尉迟钧竟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沉默良久,决然道:“你寻个合适的时机,单独将他带过来,我自有安排。”
祁谣听这语气有些不对。
怎么,你们俩还真有什么渊源?
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一举动会不会害了那位挺合眼缘的小师兄,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得劝自己到时再随机应变。
到时候若是能保……再保吧。
他在自己心里呸呸了几声,骂自己简直是吃饱了撑的,人家一个鼎鼎有名的少宗主,修为说不定比他自己还要高上一截,跟尉迟钧单打独斗都不在话下那种。
自己只不过见过两三面,看人家表面生得文弱,又不见人家吹嘘修为,就断定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美人,未免也太先入为主了些。
他匆匆给尉迟钧告退,偷鸡摸狗一般从鸡圈爬回小屋,运功顺气,一夜未眠,第二日顶着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隆峻伟面前。
隆峻伟竖耳听了听西屋的鼾声,十分别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刚来那几日,确实难适应一些,以后就好了。”
……
羽危的尸体就埋在灵兽阁菜地里。
前山丢了个外门弟子的消息似乎并没有传开来。
修习武道的外门弟子,自行进入试炼林进行伏魔修习时,经常有丢了踪迹,不见回来的例子,大多再过一两日就能衣衫褴褛地归来,因此管事主簿们没一个将一名普通弟子的消失放在心上,算是祁谣捡了大便宜。
他开始习惯地牢里的禁制,进入地牢时,从一开始的浑身不自在,到慢慢习惯了修为被卸除的感觉。不知尉迟钧那等不下出窍期的实力,在这禁制的威压下又是何等感受。说到底,这禁制既能压制住尉迟钧,设下禁制的人,其修为必定高过出窍期,虽不知是何时何人所设下,但至少让他面对尉迟钧时有了一定的安全感。
闻着满地牢里弥漫了几日的血腥气,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身上的伤久久不愈,拖久了怕是不好,属下帮您处理清创吧?”
倒也不是多关心尉迟钧的生死,只是表面上的工夫……该做的还是得做。
尉迟钧扫了他一眼,问道:“你如何进来?你有这牢笼的钥匙?”
“有。”
见尉迟钧沉默不语,似在思索,祁谣自以为猜到了他在想出逃的计划,急忙规劝:“殿下,属下虽然有钥匙,可是光靠你我之力恐怕还逃不出灵兽阁!属下以为这个时候还是静候援军比较好……”
尉迟钧仰天大笑,反道:“我何时说过我要逃?你进来罢。”
祁谣语塞,打开了牢门。
他凑近了才看清,尉迟钧庞大身躯上,腹部的要害处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沾满血污,勒在脏污的毛发中,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般,几乎难以发现。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解开已经开始发臭的绷带,血洞和伤口狰狞满目,有的甚至还在化脓流血。绷带跟灰黑的毛发乌七八糟地粘结在一起,看得他一阵犯恶心。
此间,尉迟钧却是岿然不动,仿佛挨了刀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绷带和毛发污结已久,实在没办法解开,祁谣只好自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想把打结的毛发和布料一同割下。就在那刀身出鞘的声音一响起时,尉迟钧心下一凛,只道这小子心怀不轨,迅雷不及掩耳地回身扑向祁谣,将他整个人按在爪下。
祁谣根本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还没出声,便四脚朝天地被制服在尉迟钧身下,动弹不得,满眼只见一排利齿破风袭来,手中小刀一松,落在了地上。
他瞳孔一缩,切切实实尝到了濒死的滋味——
这便是出窍期妖修的实力?即使不用任何修为术法,仅仅靠强硬的锻体,也可以不动声色之间随意生杀予夺。对祁谣来说,这是在技巧上、位格上,和经验上的绝对凌驾,即使他事先知道尉迟钧有意杀掉自己,在当下也绝对没有能力反制。
幸而尉迟钧似乎对刀剑金石之声十分敏感,刀身落地的声音响起,动作便迟疑了一瞬,祁谣连忙抓住这一机会飞快高声求饶道:“属下想割开绷带给您换药!没有非分之想!殿下明鉴!”
天地可鉴,他不傻,他虽有想害尉迟钧的心,但绝对不是刚刚,更不会用这把三寸不到的小刀下手!
尉迟钧迟疑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到那把不到一掌长的小刀上——这刀杀鸡或许还可以,说要用来杀他,确实有些滑稽了。
他审视着,斟酌着,缓缓移开摁在祁谣脖颈处的利爪,划过温热的动脉时,祁谣心跳几乎骤停。
好在尉迟钧最终还是彻底地放过了他。
……
万物复苏生长的季节,鸡圈里的小鸡仔们长得飞快,祁谣喂完了鸡,蹲在鸡圈里跟野鸡精阿秃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得有来有回。
他一面掰了半个干馒头给野鸡精,一面问道:“阿秃,你说我该不该把南师兄带去地牢,给那家伙瞧瞧?”
野鸡精听得半懂不懂,叽叽喳喳告诉他自己翅膀毛快长齐了,不用每天呆在鸡圈藏头露尾了,十分严肃地督促祁谣赶尽把自己脚上的绳子解开放他走。
祁谣捧着脸作吊儿郎当状:“如果我带他过去,没发生什么也就罢了,万一他也跟我一样看南师兄好看,想对他行不轨之事,我岂不是千古罪人,再没脸见南师兄?”
野鸡精自顾自地问祁谣放它走的时候,能不能把鸡圈里那只花毛小母鸡也带上。
两人自说自话,聊了半天也没聊出个结果来。
祁谣看着阿秃持续上蹿下跳,忽然叹了口气,正色道:“你知道吗,我刚才差点儿死在那地牢里,你差点儿就没下午饭吃了。”
阿秃静了静,没再吵吵嚷嚷,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是没听懂。祁谣于是继续:“若是我哪天忽然没回来,你就自己想办法钻回灵兽阁去,不必管我,千万别跟其他人说我,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朋友。”
言罢,他站起身来,上前解开了系在阿秃脚上的绳索。
那野鸡精忽地重获了自由,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上前来啄了啄祁谣的草鞋。
祁谣见状笑道:“当然,你要是愿意留在我这里蹭饭,倒也是可以的。”
一句话里,野鸡精大约只听懂了“蹭饭”二字,抬起一双亮晶晶的豆子眼看着祁谣。
两相对视了半晌,祁谣抱起了野鸡精,无端地再次叹了口气,问道:“你从哪儿来?”
阿秃伸长脖子望着前山,示意灵囿园。
祁谣摇了摇头,一字一顿给阿秃解释:“我是说,你没来灵囿园以前,你在哪儿生活过?”
以阿秃的年纪,换算成人族的年纪,只能算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核桃大小的脑子里自然没有什么地理概念。但它听明白了这句话,伸出翅膀指了指浮着云的的天空,是天回山的方向。
天回山上常年冰雪,不生寸草,它自然不可能来自天回山上,只能是山的那边。
祁谣想了想,不是十分确信地问:“北边?”
天回山乃是泛行舟最北面的圣山。
阿秃竟点了点头,叽叽喳喳地告诉祁谣,山那边曾经有它的许多族人和伙伴,只是如今不知大家都去了何方。
祁谣“嗯”了一句,又道:“你在东陆出生长大……我跟你不一样,我来自那边。”
他指向太阳即将落下的方向,恍惚了一瞬,忽然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惆怅,紧接着道:“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阿秃当然听不懂他话里的话,只是轻轻啄了啄他的脑袋,张开翅膀给他看自己新长出来的彩羽,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它想得简单极了——这是世上最能让它开心的事,希望祁谣看了也能开心起来。
祁谣却问他:“你想回家吗?”
还没等阿秃回答,祁谣自己嘟嘟囔囔道:“……我有点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