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完这段话,祁谣便对自己略显夸张的用词惹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自认平日里还算有分寸,并不会将一个刚见过寥寥几面的人推心置腹,然而南溯珉却短暂地打破了他的这一分寸感,这让他对自己这一时的失控,几近无所适从。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忙不迭地松开了南溯珉的袖子,喃喃道:“冒犯了。”
南溯珉却听得神情凝重,反过来抓住祁谣肩头。
祁谣一愣,听见南溯珉问:“你见过那只犬妖了么?”
他直直地点了点头。
南溯珉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条线索,急匆匆问道:“有关它,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它是被何人抓进灵兽阁的?”
“……这我不清楚,但据我所知,关押犬妖的地牢被设下了特殊的禁制,专门用以克制妖族修为……所以我才猜测,它不是普通的妖兽。”
南溯珉松开摁在祁谣肩上的手,缓缓点头。
祁谣的这一回答,让他现在敢确认,这幕后黑手的确就藏匿在泛行舟里,并且能在暗中动用灵兽阁地牢的权限,的确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但这位大人物大概还没有想到,淇桑在押送时误打误撞地让南溯珉认出了犬妖的身份。
南溯珉咬了咬牙,犬妖出现在泛行舟的理由,若真是出于袭击南槐一行幕后黑手的推动,那么背后的缘故,要么为了毁尸灭迹,死无对证……要么,就是那犬妖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妖兽的价值。
既然犬妖依旧还活着,所谓毁尸灭迹的理由便暂时不攻自破,只可能是后者。
那它,究竟能有什么价值呢?
东陆修士狩猎到的普通妖兽,要么作为灵宠被剥去灵智,沦为玩物。要么削皮断骨,成为炼制法器的原料。但显然,这二者都并非那妖兽的价值所在。特意将这后患无穷的大妖豢养在门派之内,只用禁制禁锢其修为,防止它逃脱,这不像是对待妖兽的方式,反倒更像是对待……
天生反骨,需要惩戒的下属。
或者……
南溯珉现在对东西二陆之间的外□□和,知之甚少,但脑海中逐渐有了一个并无根据猜测,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问祁谣道:“在你看来,那犬妖有无灵智?”
出人意料地,祁谣却是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南溯珉有些莫名其妙,追问道:“那你为何要特意跑来提醒我小心?如果只是单纯地因为发现了禁制……一只灵智未开,还被禁制所压制的妖兽,根本伤不了人分毫。”
祁谣别过眼神:“或许是有的。”
南溯珉没有再逼问,只是在心中默默确认犬妖灵智已开,此前那副野性未除的蠢笨模样,全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所扮。
而祁谣……大概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二人本不过萍水相逢,愿意特意从山下跑来提醒自己注意安危,已经仁至义尽。
在这里猜测来猜测去,还不如自己早些前去亲眼一看。
天光大亮,日出东方,天回山顶终年不化的冰雪,被映上了橙红的光彩。晨光打在二人脚下的山路上,南溯珉清了清嗓子,望着祁谣的眼睛郑重道:“嗯。不论如何,多谢。”
祁谣松了口气,跟上南溯珉继续前行的步子。
……
那扇厚重的黄铜大门打开之时,地牢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生着青苔的石楼梯之上,挂着几盏阴阴暗暗的长明灯,门内一整个散发着寒冽的气息。
南溯珉定了定神,踏进门内,回头对祁谣勉强笑了笑:“不用跟着,等我出来。”
祁谣闻言站定。
尉迟钧后来也曾嘱咐他,若有机会将南赤鸷带过来,哄骗南赤鸷独自进去即可,显然是不想让他过多地了解自己与南赤鸷的纠葛。
尉迟钧对他这个便宜下属,终归是藏了一手,并没有完全信任。
只是没有想到南师兄居然也让他不要跟着自己。
是害怕将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吗?
祁谣开合了几下右手手指,看了看自己纹路纵横的掌心。
他可不无辜。
看着南溯珉单薄的背影,祁谣心一横,冲上前去抓住了南溯珉一只手臂,生硬道:“师兄,我一个人害怕,我能跟着你吗?”
南溯珉一愣,转头看向那表情淡定的小子,脸不红心不跳,哪里能看出半点害怕的样子。
反倒是他自己还略微有些紧张。
南溯珉却没有言语,任凭祁谣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他今日莽撞前来灵兽阁,既没有想好如何揪出幕后指使,也没有想好怎么去给那穷凶极恶的妖兽取血——要取的还是心头血。
眼下如今,也只能确认一下地牢深处关押着的,究竟是不是当初袭击南赤鸷的犬妖,看看它状态如何。下次问曲剡溪要些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准备齐全再来也不迟。
是以他没有挣开祁谣,温热的体温透过几层衣裳传到手臂上,稍微驱散了些寒意,以及对前路未知的惶恐。
很快地牢便到了尽头,二人眼中,小山般大小的灰黑野兽百无聊赖地伏趴在牢笼角落里,闭着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熟睡。
南溯珉心如擂鼓,正是熟悉的身影!
幽暗长明灯的映照之下,四周有类似铁锈的血腥味,经久不散,比上次在松岗月夜下见到它时,竟还要更浓厚一些。
那犬妖感知到地牢中的不速之客,倏忽之间睁开鲜红的双眼。
那双暗月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南溯珉,似乎还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祁谣。
南溯珉睁大了双眼,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谁攥紧,浑身的血液直冲向天灵盖,他攥紧双拳,忽的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他踉跄了两步,眼前又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碎影,伴随着熟悉的疼痛,如同雾里看花,水中观月,一些重叠的声音呢呢喃喃地在耳侧响起。不知为何,一股困意涌上将他淹没,他强撑着意识,意图伸手去触碰那些发生在南赤鸷记忆里的碎影——那些过往中存在着曾经发生的真相!
然而,当他触碰到那些回忆的瞬间,回忆却如同纷纷同泡沫般退却、乃至破碎。太阳穴处突突地阵痛,眼前的一切,连同眼中长明灯幽暗的灯火,一起破碎。
他眼前一黑,陷入了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