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苏醒时,南溯珉被一股血腥味唤回了神智。
那味道腥臭,浓重,相隔咫尺。
他睁眼,眼前一滩鲜血,正向倒地的他流淌而来。
头痛欲裂,神智浑浑噩噩,他犹记得上一秒,自己还在与祁谣一起进入地牢的路上,却不论怎样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莫非……又是南赤鸷?
他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四周一片狼藉,遍地的落石飞沙,玄铁的牢门倒在一边,墙上的长明灯摔得粉碎,地上零星灯油燃着细细的火焰,勉强照亮眼前的路。
而那犬妖,正被一圈圈绣着水波纹的丝带缠绕,陷入了昏迷,伤处淅淅沥沥流着血,血腥味正是从这里传出。
丝带?
南赤鸷惯用剑,从未用过其他法器,因而他能肯定,这绝非南赤鸷的手笔……
自己昏睡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犬妖身上的丝带,那神秘的法器看不出来历,散着月白的光芒,将犬妖上半身悬吊在离地一尺多高的低空中,纤尘不染。血液顺着它直接滴落在地上,不曾在丝带上留下任何痕迹。
它仿佛不属于这一世界。
南溯珉拖着昏昏沉沉的脑子,思考不出什么,但似乎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用怀中的小葫芦盛了些妖血,并没有管是不是心头血,一瘸一拐地朝地牢外走去。
推开半掩着的黄铜大门,门外天光破晓,偶有人声经过,但似乎无人注意到此处发生过什么。
回忆着地牢中的一片狼藉,南溯珉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管不顾地一大早跑来找那妖兽,并未想到万一碰上犬妖□□,仅靠自己该如何平息。
他也从未在心中如此感谢过南赤鸷的存在——若是靠他自己面对犬妖,必定不能在这山崩地裂的打斗中全身而退。
后怕完了,心中忽然又冒出一个问题:
祁谣去哪儿了?
总不能葬身犬妖之口了?
他霎时间慌乱了一瞬,又想起地牢中并没有什么骇人残骸,又瘦又小的祁谣,若不是被整个吞了,就是被南赤鸷扔了出去避难……而犬妖个头虽大,真想要囫囵吞枣地生吃个把人,却还有些难度。
南溯珉无端松了口气,心道原主身经百战,就是比半路出家的自己要靠谱。
这念头刚出现,他便忽然听到一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那小杂役没事……”
南溯珉惊悚了一瞬,抬起头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
那人愈发清晰地问了一句:
“倒是你,究竟是谁?”
声音空无凭依,仿佛直接从他脑海中生出,南溯珉慌乱地倒退了几步。
他矢口发问:“南赤鸷?”
脑海里的声音叹了口气,淡淡回应道:“……别慌,是我。”
……
大约一炷香以前。
祁谣连滚带爬地逃进后山无人造访的山林中。
林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松针遍地,叫不上名字的虫豸在松针与泥土的间隙之间极其缓慢地游走。
祁谣的丹田中,一颗暗金色的妖丹徐徐运转着,而在那初成不久的妖丹旁边,却还有一颗体积尚小,色泽却更加精纯凝练的妖丹,正如辰星伴月一般,绕着他原有的妖丹缓缓旋转。
不知是否是因为受那禁制余波影响,这颗不属于他的妖丹,居然隐隐有剥离而去的趋势。
他在满地松针之间打坐调息,然而体内灵气稀薄,并无法镇压丹田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妖力。他咬咬牙,在怀中锦囊里掏出一把灵石,颤着手打了个响指,妖焰将灵石尽数吞没,一脉纯正的灵气渗入丹田中,带来一股清凉的气息。
祁谣满心以为这样便能解决眼前的窘况,然而,那颗多余的妖丹却并未就此偃旗息鼓,有了灵力的滋养,甚至愈发躁动起来,大有自此脱出祁谣控制的意味。
他周身的松针被一股极寒的冰息所冻结,而那冻结的范围甚至还在不断地自他的脚下蔓延。祁谣额间流汗,盘腿掐了个手诀,竭尽全力想要平息这股与自身相抗衡的力量,表情逐渐变得痛苦难当。
与此同时,掩盖在他身上的障眼法随之破碎了。
那平平无奇的杂役外表如水波般荡漾着消散,祁谣的身形,于无形之中拔高了几乎一尺,一头黑发如飞雪盈空,霎时变为了白色,头顶显露出雪白的兽耳,无力地低垂着,迎着风晃动。原本不起眼的脸庞也被清隽的少年模样所取代,一对琥珀色的垂眼清澄如玉,只是眉头深深蹙起,神情煎熬,面无血色。
四周空气中的露水被那冰息凝结,化作飘雪散逸在那一头雪白的长发上,须臾又化作水珠,融入发丝中央。
好在这场拉锯战并未持续太久,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那股凛若寒冬的莫名妖力总算被祁谣完全地压制了下去。
冰息即刻消散,祁谣面如土色地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得湿透。
他感受了一番体内重新运转起来的两颗妖丹,无奈地望了望天,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你说你留点什么不好呢,非把这要命的玩意儿丢给我……”
叹了一会儿,祁谣爬起身来,消耗了些灵力,给自己重新捏了个跟原先一模一样的化形——好在上次赚的灵石够多,此刻还勉强够用。
确认化形大概没什么差错之后,他拍掉身上的松针,摸着脸朝来处的方向匆匆离去。
“这颗痣本来是在左边脸么?还是右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