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南溯珉面前，看不出来意，施施然笑了笑：“久闻南少宗主盛名，今日一见，果真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呐。”
此刻南溯珉正顶着一身尘灰，十分清楚自己眼下的仪容能有几斤几两，嫌这人假客套，真挖苦，起身草草回了个礼，开门见山问：“幸会，阁下是？”
“在下欧阳慎，欧阳家子辈里排行第二。”
南溯珉心中一动，问道：“欧阳襄是你什么人？”
那人眼皮一跳，笑意不甚自然道：“是我家长房大哥。”
他不露声色，微微点头，心里嘀咕着原来如此，听见南赤鸷在自己识海中道：“我曾听说，欧阳世家外表看着光鲜，其实里头龃龉多得很，长房与二房素来不睦……长房与我蹑风堂联姻，这二房庶子阴阳怪气地来找我做甚？”
南溯珉正腹诽他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私底下还挺懂这些八卦轶事，却见欧阳慎行了个武礼，突如其来道：
“盛会难逢，我想请南少侠赐教一二，不知意下如何？”
绕来绕去，还是个约架的……
若是泛行舟同门，倒是可以用“系舟结时一见真章”这类蹩脚的理由糊弄过去。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欧阳慎是个跟南赤鸷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之上，根本不用参加系舟结。
南溯珉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十分尴尬地笑了笑，面上依旧端着彬彬有礼的架子，高深莫测笑了笑，对欧阳慎道：“恕难从命。”
那欧阳慎听罢，呆了呆，回头张望一眼，不知望向何人。
再回过头来时，居然有些气急败坏，语速飞快地挖苦道：“人说蹑风堂南赤鸷剑术独步无双，怎么，这独步无双的天才人物，原来连与同辈人比试一番都不敢？难不成是怕打输，丢了脸面，坏了名声？”
话音未落，不仅南溯珉愣了神，周围能听见的人全都悄悄侧目过来，这本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又成了整个讲堂的焦点。
南溯珉感受到一阵阵针扎般的目光，有的冲着欧阳慎，有的冲着他自己，简直芒刺在背。
原本在一旁生闷气的江流之，此刻倚在书几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摇了摇扇子，秉着隔岸观火的原则，大声笑道：“这位仁兄说的在理，反正这么多年，我是再没见南少宗主出过手，说不定这‘独步无双’的名头，早就该易位其人了，我看蹑风堂那位林琼枝就不错，论资历论修为，都足够跟这少宗主比上一比。”
欧阳慎放声笑道：“不无道理！”
此话一出，周围看客纷纷侧目，尤其是与林琼枝熟识的那些世家子弟们，更是止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
南溯珉此时，也多少有些慌了，大多数世家子弟都是第一次来泛行舟作客求学，泛行舟弟子又素来避世不出，确实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南赤鸷这位传的玄之又玄的剑术天才，一时之间，居然真有人怀疑起南赤鸷的实力。再加上嵘山林氏近年来风头正盛，几乎无人不知林氏有位天赋异禀的子辈。名叫林琼枝，现如今正在泛行舟问道修行，拜在蹑风堂宗主名下。本就倾向于维护东陆世家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道：
“比一场瞧瞧又如何！”
“若是真材实料，不如比比看！”
“我看这位子，不如让给嵘山林氏！”
那挑事的欧阳慎见了这阵仗，嘴角更是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南赤鸷“啧”了一声，正准备对南溯珉说些什么，讲堂前边忽站起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身侧扛着一把一掌宽的长刀，将长刀一顿，掷地有声道：“私下械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的，尽管去参加考核，拜入泛行舟，在系舟结上堂堂正正地与南赤鸷比上一场。”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珠光宝气，几乎要变成人形首饰架的少女，金光闪闪地附和道：“就是就是。”
竟是昭朔风和乔家小妹。
定睛一看，乔家另两个小子也站在旁边义愤填膺。
眼下没有惯常在侧的曲剡溪和江荇之撑腰，却多了这几位仗义执言，南溯珉有些意外，也有些眼热，以目光一一谢过了这几位的好意。
他按着南赤鸷的意思，按下内心慌乱，冷冰冰对欧阳慎道：“承蒙高看，只不过诸位长老严令禁止弟子私斗，我作为蹑风堂的少宗主，自然不能当众开了这个口子，还请欧阳兄见谅。”
欧阳慎听罢再次哈哈大笑，随手抄起一本门规读本，抖得哗啦直响，咄咄逼人道：“我倒要问问看，是哪一条门规上写着禁止弟子比武切磋？”
“蹑风堂宗规，凡门下为私相斗者，以劣行黜名。”
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自讲堂之外铿锵传来。
那声音一出，围成一圈的看客们登时纷纷让路，五颜六色的人群之中，快步走来一位长发高束，眼眸锐利的青年，身着白衣，气质不凡，好整以暇地立在两人面前，身后还跟着个熟面孔，正是几日不见的江荇之。
二人一起出现在讲堂，看客之中见多识广的，已经将那发话的青年名字念了出来：
“嵘山……林琼枝？”
南溯珉眼神一亮，朝自家亲师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琼枝却看也不看他，只眯着眼睛，朝着欧阳慎微微笑道：“在下不才，虽年月虚长几岁，却次次在宗门武考时屈居第二。既然欧阳公子要与我这常年第一的师弟比武，不如先与我过过招？”
欧阳慎怔了怔，猛退了几步，颔首俯身道：“岂敢岂敢。”
林琼枝此话一出，看客便散去了大半，连那起初飞扬跋扈的欧阳慎，也悻悻退去了。
煞有其事的传言被正主不攻自破，换谁脸上都挂不住，然而那位大庭广众之下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却依旧杵在原地，挥着扇子促狭笑道：“堂堂正正比武，怎么能算得上为私相斗？你们蹑风堂的人好没意思，半点情面不讲，护犊子倒是一个个来得飞快，我都许久没看过南赤鸷试剑了，让我看完这个热闹又何妨？”
江荇之无语，半天方才数落他：“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什么都能当个热闹看？”
江流之听了他的声音，明显有了些不悦，眼色微暗，语气锋利地回道：“某些人不也没在剑门峰练剑，跑到这种地方来看热闹了么？说起来，你这般擅自停了修行，舅父可曾知道？”
南溯珉看这两兄弟斗嘴斗得乐呵，有些明白了，江流之这人并非不会察言观色，只是最爱捡别人最不爱听的话头说，脾气又古怪，是以在同辈人中颇不受待见。
江荇之一时被哽了回去，索性不再理他，转过来朝着南溯珉道：“既然是那欧阳慎先挑衅，你呛回去就行了，何必以礼相待。”
江流之白了一眼，抢着回答道：“人家背着整个蹑风堂的名声面子，哪儿还有快意恩仇的日子。”
南溯珉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似乎还在暗讽自己此前对他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