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后,七班几个做值日的留在教室里面等待检查。
寻常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今日却严阵以待。
今天查班的是周池妄。
众所周知,他晚上喜欢抽查。
组长紧张地站在门口,一眼扫过去,走廊里的各个教室灯火通明,里面时不时传来学生们打闹闲聊的声音,旁边有人问,“来了吗?”
走廊那头,有个一个高大挺直的身影。
走在昏聩的灯光下,蓝白色校服外套摇摇摆摆的挂在手臂间,他的手里捏着检查本,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负责查班的学生。
七班组长眼皮在跳,她连忙喊人,“快,查班的去3班了!做好准备。”
不止七班同学,宋轻沉和另外一个同组同学也紧张兮兮的站在门口,隔着一条走廊,跟七班值日组长大眼瞪小眼。
3班之后,不是5班就是7班,宋轻沉眼睁睁的看着周池妄从自己的上衣兜中掏出来一根钢笔,在扣分小册子上写写画画。
同组同学见状,赶紧用口型对她说。
说、说、好、话。
宋轻沉皱着眉头,被同组同学推了一把,踉跄的跌向周池妄,差点撞到他,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周、周同学,学姐们,你们好。”
周池妄脚步微顿,目光从扣分表上左移,淡淡应声,“什么事。”
视线中,少女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像小鹿。
平底鞋的中央踩在矮门框上,手指紧紧扣住锁孔。
她咽下一口口水,“今日,你们学生会的扣分kpi,应该完成了吧?”
旁边的高三学姐皱着眉头,“什么k……”
周池妄淡勾唇角,“没完成,你们班补上?”
宋轻沉立刻摇头,像小拨浪鼓,“我、我就是提醒一下,有些事情,不必强求,没有完成的目标,明天早晨升旗,抓抓迟到也、也就有了。”
“再说,”宋轻沉声音放低放软,“今天早晨已经查过我们班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眸光是亮的,还有几分祈求的意味。
说话时,两边的黑色小卷毛不断在眼前晃。
周池妄睨过去,漫不经心地问,“早自习睡觉的是哪个班?”
“高二五班。”
宋轻沉呼吸一滞,“这、这也是熬夜学习的结果。”
临场反应够快,理由找得无可挑剔。
旁边的高三学姐想了想,说了句好话,“早晨来查他们班,值日确实做的不错,反而七班扣了分,不如去七班看看。”
周池妄没有立刻应声,他稍一低头,便对上宋轻沉的瞳眸,黑洞洞的,藏着无穷无尽的期待。
他毫无波动,“嗯。”
见宋轻沉一脸雀跃,面无表情的补充,“明天别迟到。”
宋轻沉点头如捣米。
松了一口气后,眼睁睁的看着周池妄在七班组长惊恐的目光中踏入七班。
七班是重点班,偏偏也是特殊学生的接纳班,不光整体成绩比不过六班,每周评分也比六班低。
为此,七班班主任跟五班老杨学了一招扣钱计,扣分交钱,二次加倍,除了姜彻这种学生,大多人心惶惶。
七班组长小心翼翼地陪着走在最前面的周池妄,“黑板都擦干净了,地也是扫过的,还有桌椅也都有摆放整齐,垃圾也都倒干净了。”
生怕周池妄扣分,她跟在身后一样一样介绍,从讲台转到教室后方。
见周池妄即将走出教室,她提前松一口气。
转到教室后面还不扣分,一般也就问题不大了。
周池妄骤然停步。
七班组长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吗?”
他半眯眼睛,弯下高大的身体,从教室后方的一个不起眼的纸篓中拎起来一个礼物盒。
通体蓝色,正面是熟悉的字迹,还贴着他特意找来补损的胶带。
眸光转冷。
下一刻,他沉声道,“垃圾没倒,两分。”
七班组长呼吸一滞。
定睛看去,才反应过来,后门旁边那个小纸篓,平常没人往内丢东西,只有坐在后门的姜彻和他玩的好的几个男生。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又听见周池妄面无表情的开口,“撒谎,再扣一分。
七班组长:“……”
周池妄转身即走。
手里还捏着蓝色礼物盒。
于是,第二天早晨升旗并进行扣分盘点时,七班以两分的差距,成为了高二年级的最后一名。
班主任气坏了,把当天值日的同学叫去了办公室,听闻这件事跟姜彻有关系,又把姜彻也叫了过去。
宋轻沉被语文老师支唤着去数卷子时,正好碰到七班班主任把相关学生叫到办公室里面来。
学生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只有姜彻百无聊赖的斜靠在墙角,抿着嘴唇。
七班班主任这一次连办公室都没进去,一个个的训斥,“你们看看哪个年级的重点班像咱们班这个样子,倒数第一,连普通班都不如。”
“值日做干净,平常别迟到,宿舍收拾好就这么难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们这个样子,怎么能在学习上有所突破?”
简单又正确的道理,七班的学生们都认真的听,只有姜彻无所谓的笑。
“老师,给您提个建议,以后考题最好不要出在试卷上,而是出在拖布条上。”
他的话缓慢又荒谬,“这样,大家就可以把值日做干净的同时,在学习上争取突破。”
“您考虑考虑,也跟上面提提意见?”
话说的嘲讽。
旁边学生都在笑。
七班班主任瞪着眼睛,“姜彻!”
他遣散了其他学生,只留下来姜彻一个人。
空气仿若静止,仅剩下宋轻沉数卷子时沙沙的声响。
一张又一张,从她的指尖缓慢划过,宋轻沉心里记着数字,余光却飘向旁边。
姜彻始终镇定,没有站相,斜靠在办公室桌面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往宋轻沉这里看过来一眼。
全当他不存在。
“姜彻,”七班班主任问,“你母亲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家门也不进,怎么回事?”
姜彻挑了下眉眼,“就那么回事。”
“马上就要月考了,你这样的状态,打算考多少名?还是班里倒数吗?”
姜彻嗤笑,掀了掀眼皮。
“是姜女士托您问的?如果是这样,麻烦您回复她,让她别费心惦记了,我考好考坏,就是这个水平了。”
“姜彻!”
七班班主任言辞犀利起来,“你再这样下去,我只能让你停课回家反思几天了。”
宋轻沉手指一顿。
她数到最后一张了。
视线里,语文老师和蔼的笑着,问她,“你们班的卷子都数对了吗?”
宋轻沉低着头,小声说,“对的,谢谢老师。”
话音刚落。
听见旁边,姜彻懒洋洋的发出一声哦。
“停课多久?”
满不在乎的样子。
马上就要月考了,再顽劣的学生也没有把考试当儿戏,更不想在这两天停课。
七班班主任明显生气至极,冷笑起来,“既然你这么不想学,那就月考那天再来吧。”
宋轻沉蓦然抬头。
下一刻,她咬着下唇,转过身去,“祁老师,我认为这样并、并不合理。”
“姜彻他,没有触犯校规,不应当……停课一周以上。”
声音轻轻盈盈,像是一阵小风,缓缓的环绕在语文老师办公室里,也飘进姜彻耳中。
他轻撇唇角,这才斜扫宋轻沉一眼。
从来到办公室开始,第一次看她。
她手里抱着一叠卷子,半张脸庞藏在乌黑散乱的发丝下,话说得缓慢又磕绊。
“而且,他也在努力,也有好好学习,如果因为他、他的私事而抹杀掉个人努力,这对他,不公平。”
七班班主任缓和语气,“这位同学,你来说说怎么办好。”
“不如,”宋轻沉语气认真,“就让他好好参加月考,家里的事情,月考完之后再,慢慢沟通。”
“行吧,”七班班主任思考一下,还是采纳了宋轻沉的建议,“姜彻,我要看你这次月考的成绩,若是还这样吊儿郎当,说什么也要让你母亲来学校一趟,你去吧。”
宋轻沉轻舒一口气。
转头去看姜彻,恰好与他目光相对。
深浓的瞳眸中,不想寻常那般藏着明亮调侃的笑意,反倒幽深而沉,唇角擒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弄。
他理也不理宋轻沉,转身往外走,带起小风,掀起几张试卷。
宋轻沉心头一紧。
下一刻,她快步追出去,站在走廊中,踩着姜彻的背影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姜彻。”
过去三年里,她鲜少有这样的勇气。
看见前面的人停步,宋轻沉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还、还有今天就要月考了,你也好好准备一下。”
姜彻转过身来,盯着站在走廊中因为光线昏暗而模糊的身影。
失去了平日里的嘻嘻哈哈,他轻慢地笑。
“宋轻沉,你以什么身份来替我说话?”
鲜少叫她全名。
宋轻沉一怔。
紧接着听他说,“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像一个拯救者?帮助我这样一个差生,特别有成就感?”
许多话像攀爬的藤蔓,拧成一股又一股,执拗着往上涌,堵在她的喉管里,膨胀的酸涩蔓延开来。
脑海中藏着的声音在疯狂嘶鸣,不是的。
她蠕动唇角,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咬住下唇,抹了一把自己发红发胀的眼圈。
“对、对不起。”
“我不应该掺和的太多。”
扔下这两句话,她猛然转过身,快步往身后走去。
她跟姜彻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有些想望应该好好地藏在梦里,而非现实。
宋轻沉。
她恍惚地想。
过去三年,你分明藏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