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过十分,高铁到达终点站,许知颜一路抱着那束狐尾百合,倚着车窗,被动地欣赏渐入眼帘的熟悉城景,雨滴撞在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傅书珩说他们还会再见面,她就暂且相信吧。
不管是安慰还是告别,光阴的齿轮不会就此停歇,她还抱有希望。
许知颜没去许知时公寓,直接打车回了家,躲一时也逃脱不了应有的宿命。
天气预报显示申城比溪城体感温度高三度,可她还是觉得全身上下被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倒春寒薄凉的空气入骨,竟要和她作对那般。
许知颜按下大门密码,穿过小花园进了屋子,旺财正蹲在门边的窝里吃食,看见许知颜回来,直摇尾巴往她身上扑。
整个许家,旺财最听许知颜的话。
许知颜想起了富贵,心底那抹落寞感由弱渐强,逐渐侵蚀感官,不争气的鼻头又酸了起来,她腾出一只手顺顺大金毛后脊的毛,说:“姐姐想睡觉,下午再陪你玩。”
旺财悻悻不乐,脑袋蹭着许知颜的腿撒娇。
“知了回来啦。”
许家用了近二十年的保姆张姨小跑到许知颜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箱子,正欲伸手帮忙抱百合,许知颜往回收了收手。
许知颜说:“张姨,我自己来。”
张姨一生未婚,无子无女,许家两兄妹自小由她照顾长大,她打心底疼爱两个孩子,许知颜和她的关系甚至比和许父许母还亲些,久不见许知颜回来,她心里也想得紧。
张姨说:“都瘦了,脸色也不好,张姨中午给你煲红枣山药乌鸡汤喝。”
许知颜换好拖鞋,把鞋子放进鞋柜,“我也想您煲的汤啦。”
许父从客厅走出来,“回来了。”
“爸。”许知颜打着哈欠,合手掩着丑态,“我好困,中午再说。”
说完她便抱着花上了楼。
张姨许是知道她这两天要回家,卧室收拾得一尘不染,知道她体寒怕冷,还特意为她换了牛奶绒四件套。
许知颜抬眸看见梁上悬着的那盏复古欧式吊灯,怎么瞧都觉得它冰冷无情,还不如溪城租住小屋里的一瓦昏黄白炽灯来的温暖。
许知颜从高柜里拿出一个琉璃花瓶,将百合从包装纸中拆了出来,一枝枝插.进花瓶,摆在置物架上,脱了外衣沉沉睡了过去。
许家别墅离公司颇远,许知时平日都住在东江附近的公寓里,今天许知颜回家,许父特意召他回家吃午饭。
许知时锁了车,冲旺财吹了个口哨:“旺财,过来哥哥看看。”
旺财不理他。
“和臭知了一个样。”
旺财冲他叫。
张姨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许父支使许知时说:“去叫妹妹吃饭。”
许知时正挂着衣服,略带醋意往楼上走,“我说怎么突然叫我回家呢,原来是许家小宝贝回来了。”
许父许母对许知时从来都是放养政策,觉得一个男人就得自己在外磨练才能有出息,对他远不及对许知颜般疼爱,他也习惯了。
许知时假装敲敲门,掀开许知颜的被角说:“你老捂着脑袋睡觉,不怕闷死啊?”
许知颜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
“怎么满脸水啊?”许知时抬手蹭了蹭,笑说:“你这回家和坐牢一样。”
许知颜吸吸鼻子做对说:“是口水和鼻涕。”
许知时手僵在原地,又朝许知颜的脸抹了回去,“恶心死了,起来吃饭。”
许知颜随手从衣柜里随意拽出一件外套穿在身上,模样邋遢,一路哈欠趿着拖鞋下楼,刚落座便趴在了桌上。
许父心疼说:“宝贝女儿,你几天没睡觉啊,困成这样。”
许知颜诈尸抬头,拿汤勺戳着乌鸡腿肉,拨开枸杞喝了口汤,直奔主题,“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卖了?”
许母纠正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卖不卖的,就见一面,那哥哥你又不是没见过……”
“停停停。”许知颜听不下去了,“我就许知时一个哥哥,你别给我乱拉哥哥。”
许知时把另一个鸡腿也夹来她碗里,“算没白疼你。”
许母问:“等你歇一阵再说吧,人刚回来也忙着。”
“随便吧,早卖早省心。”许知颜放下汤勺,“我吃饱了,接着睡觉了。”
许父一直不理解许母到底为什么如此执拗,私下里没少帮许知颜说话,都被许母挡了回来,“老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知了嫁给傅家那小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了,谁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许母优雅喝着汤,抿唇说:“我只是觉得静理的儿子不会差。”
傅书珩的母亲闫静理是典型的江南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优雅待人,与许母手帕之交,奈何为情所困,心智脆弱。
“那还占了老傅那老花花公子一半的基因呢。”许父不满。
许母嗤笑说:“你比人家好到哪里去?”
许父理亏,清清嗓子说:“说孩子的事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让知了和那小子见一面,知了若是实在不愿意,你别再逼她了,这次闹的事情还不够大吗?”
许知时在一旁默默吃饭不搭话,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这火苗就燃自己身上了。
回家大半个月,许知颜不是陪旺财丢飞盘玩,就是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朋友约她出门,她也不甚欢喜。
昨天旎旎和苏潼约她去清吧小聚,许知颜几乎全程凝着桌上的小烛灯出神,苏潼叫她好几次,她才有所反应,心不在焉地搭两句话。
高柜上那瓶中的百合早已枯萎落败,她还是每天拿着喷壶小心呵护着,忘却唯物理论,总觉得它们还能活过来。
傅书珩和她的事情只有苏潼和许知时知道,二人又都不是会生事的人,默默将此事匿在心里。
许知时利用午休的时间给傅书珩打了通电话。
傅书珩暂停会议,回到办公室接通问:“怎么了?”
听见傅书珩的声音,许知时气就不打一出来,“你还好意思问?”
“知了出事了?”傅书珩警惕起来。
许知时说:“和出事也差不多了,天天坐在院子里抱着狗发呆,饭也不好好吃,我不管你这两天有几个亿的业务要处理,你今天带她出去吃个饭,否则我都怀疑你明天见不到她了。”
傅书珩静了片刻,说:“我知道了。”
刚挂电话,许知颜开门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问:“叫我来公司干什么?”
许知时笑说:“你刚上楼没人问你要签名吗?”
许知颜瞪他一眼,没搭话。
许知时说:“进休息室。”
许知颜从许知时办公室后门的空中花园绕进他的休息室,刘亚琦坐在桌前,见许知颜进来,她局促不安站起身。
许知颜回头看许知时,许知时示意她进屋。
许知时说:“你们在外面见面也不方便,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交代完,他转身出门。
刘亚琦开口,“知颜,对不起。”
许知颜说:“你会道歉是因为我是许知时的妹妹,不是因为我是许知颜,所以用不着。”
“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我之前……”
许知颜抬手打断,“不用,请你以后管好自己的虚荣和嫉妒心。”
许知颜进门就看出刘亚琦眸色中的乞求,那神情像是坠入深渊之人仰望太阳那般,她生性良善,却也不是任人欺凌,“如果许知时要对你做什么,我管不了,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刘亚琦眼里彻底没了光亮,两肩垂落,她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许知颜无情拒绝。
许知颜和许知时打了声招呼,拎包出了门,一个人走在江边吹风,黏腻的水汽拂在皮肤上并不舒适,正午的烈阳强调着姿态。
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
“许知颜。”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旁,许知颜自嘲笑笑,最近睡眠质量不高,都出现幻听了。
那人又叫了声,“许知颜。”
许知颜转身,傅书珩站在她身后两米的地方,她表情呆滞,怔愣在原地。
傅书珩走过来,“不认识了?”
“你是真人吗?”许知颜犹疑地问。
这段时间,她每每拿起手机,点开二人的对话框,字打了删,删了又打,始终没有勇气给他发一条信息。
许知颜面色寡淡,紧致饱满的面颊凹下几分,被风吹乱的发丝透着不健康的颜色,她体格本就偏瘦,状态远不及之前那般积极,我见犹怜。
傅书珩揽着她的肩膀,将人带进怀里,“你说呢?”
许知颜回抱着他,不爽说:“你是不是知道我明天要去相亲了,今天故意来搞我心态?”
“带你去吃饭。”傅书珩说:“你这状态明天人家能看上你吗?”
“看不上才好。”
许知颜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当是心有灵犀好了。
许知颜说:“我明天把酒店地址发给你,你到时候把我抢走,一起私奔吧。”
“你小说电视剧看多了?”傅书珩忍俊不禁,“去吃爱牛仕?”
许知颜鞋尖踢向他小腿,“你好烦啊,你明知道我是胡说八道的。”
许知颜纠结症晚期,她在点评平台上选了许久,最终敲定一间离这三百米的韩式烤肉店。
服务员端来餐前小食,许知颜小口喝着奶油南瓜粥,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傅书珩隐瞒说:“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以后应该会呆在申城。”
“是为了我吗?”
傅书珩负责烤肉,将焦黄的五花肉片放在她盘中,“自恋鬼。”
许知颜撇嘴不悦,“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傅书珩问:“和你一样喜欢养情夫的朋友?”
许知颜娇嗔威胁说:“你要是愿意当她们情夫都不当我的,我就来一番古早味强取豪夺,把你圈养在一个小黑屋里,天天欺负你。”
傅书珩笑得胸腔直颤。
油渍顺着许知颜的嘴角流出,傅书珩拿纸擦去油污,“饿几天了?”
许知颜委屈,“好几天。”
“看来我魅力还挺大的,能让你茶不思饭不想。”
许知颜丢去一片生菜叶,“你想得美!”
许知颜不愿和傅书珩分开,吃过饭也不想放他走,就这样牵着他的手,逛遍商场,走尽长廊,直至灯塔里点点火光都熄灭燃尽。
许知颜垫脚拉低傅书珩的衣领,侵占他的呼吸,灵活汲取他唇中的温热,傅书珩扶着她的腰,回应着。
许知颜眼神迷离,瞥见街角一家小旅馆,问他:“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傅书珩说:“等你结婚再来找你,这样更刺激。”
许知颜指尖在他腹上画着圈,含笑说:“你还怪没道德的,玩儿这么野。”
网约车停在约定的地点,又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刻。
傅书珩说:“回家给我报个平安。”
“嗯。”许知颜奢望问:“给你地址,你真的不来吗?”
傅书珩吻她鼻尖,“不许哭,明天好好见他。”
许知颜坐在网约车上,回头看见傅书珩还站在原地,她说:“师傅,麻烦停下车。”
她打开车门,踢掉脚上的鞋子,将包扔在人行道上,朝傅书珩跑去,她跳到男人身上,两腿圈着他的腰,低头再次发泄般吻上去,“不许忘了我,下次带着富贵一起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