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临江市局。
卫紫妍的怒吼声响彻在市局里,声音如河东狮吼般带着点女侠桀骜的风范,直接从市局办公楼的一楼传到顶楼。
程海从一处办公室里探脑袋出来,急切八卦地问路过的警员:“怎么了怎么了?谁惹我们小卫了?”
小警员无辜地摇了摇头,乖巧回:“程队,我不知道……”
程海的目光闪过光,脚底抹油似的循声而去,准备亲自去探求真相,其实说得好听些是去寻找真相,难听点说就是八卦去了。
二楼阳台,卫紫妍身穿秋季警服,叉腰而立,脸绷得极难看扭曲,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与卢伟干瞪眼。
见卫紫妍这副炸了毛的模样,程海忍俊不禁憋笑,同时不要命般迎上去,笑问:“咋了这是?谁惹我们卫大美女生气了?”
“你问他!”
卫紫妍将卢伟一把拉到一处花盆前,气呼呼地找程海评理:“程队,咱市局办公室的绿植和鲜花一直都是我在照看的。为了市局的清新环境,为了不让你们这群男人不被二手烟呛死,我辛辛苦苦栽花浇水,隔三差五还要施肥修剪,你说我是不是辛苦?”
程海一怔,知道确实是这样。
却不知卫紫妍为什么这么生气,只能先顺着她来,应着:“辛苦,你当然是最辛苦的!”
卫紫妍顿时撇嘴:“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可你看卢哥……他……他居然将烟头全部丢进了花盆里!”
程海又是一愣,草草扫视几眼,只见盆里的绿箩枝繁叶茂,被卫紫妍这位辛勤的园丁养得绿油油一片。再看花盆里的月季和说不出名字的各种鲜花,争奇斗艳,绽放的花朵一朵比一朵娇艳。
放眼望去,阳台上一片美丽,让人心情愉悦。
但……但美中不足的就是花盆里数不尽的烟头,关键还不是只有一个花盆里有,其他的花盆里东藏一个烟头,西藏一片……确实坏了大好的景致。
程海:……
又听卫紫妍抱怨:“我早就发现有人往花盆里丢烟头这件事了,之前忙也一直没管这事,今天得了空寻思着在这盯梢找一找罪魁祸首……没想到还真叫我抓住了卢哥这个现行的!”
卫紫妍看向程海,委屈巴巴地眨眼:“程队,你可一定要替我和我的盆栽主持公道啊。”
程海干咳一声,瞪了眼还在憋笑的卢伟,清了清嗓子想说句公道话……可是话都到嘴边了,秉着良心,还是没对卢伟指责一番。
倒不是他偏袒,因为这些埋没了鲜花的烟头有一半是属于他的……要是卫紫妍铁了心调查,随便拿几个烟头去一趟法医室,他的罪行可就暴露无遗了……
程海不敢直视卫紫妍这丫头,嘻嘻笑笑哼哼唧唧地将这件事推辞过去,然后一溜烟掉头就跑。
卫紫妍觉得程海的表现有点莫名其妙,没来得及细想,却听卢伟叹气道:“傻丫头,这么多烟头还能都是我的?抽这么多烟我的肺还要不要了?”
?
卫紫妍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又见卢伟指着程海逃离现场的狼狈背影说:“你去问你程队,这里的烟头有一半是他造出来的。”
卫紫妍:!!!
于是这一上午,市局鸡飞狗跳,卫紫妍追着程海追杀,架势十足,只差手里拎把刀了……
*
荆门区棕柑园小区,在家养伤的周慎正窝在沙发上看书,难得有这样一个惬意的长假让他可以好好享受身心放松,暂时也不用担心什么命案涉毒案。
然而书没翻几页,门口传来开锁声。
外面的人推门而入,拖鞋都没来得及换,迫切道:“怎么回事啊媳妇,我不是让你整理东西过几天就搬家吗?”
周慎目光一沉,合了书。
换了拖鞋,历思凯脱了外套就往客厅去,周慎还保持着那份惬意窝在沙发上,眼睛眨也不眨与他对视。
“我可没答应你搬家这事……”
历思凯:……
历思凯的表情顿时严肃,长腿一迈跨过碍路的长沙发直接走到周慎跟前。
周慎抬眼去看他,眼神轻飘飘的带着温柔。周慎原是屈腿窝在沙发上,他身上的家居服单薄又松垮,棉质的家居裤根本遮不住长腿,露出瘦削骨感的脚踝,历思凯单手握着他的脚踝,直接将周慎扯到自己面前。
周慎瞥了一眼,历思凯将他揽在怀里,嘴角扬着不怀好意的笑:“搬家这事由不得你,我得把你藏起来,天华府就是我用来藏你这个‘娇’的金屋。”
周慎瞪了他一眼,又听历思凯抱怨般说:“这个房子是为了你和蔡厅方便联络而存在的,现在已经不需要它的存在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难道你我的感情还抵不过这个房子,还抵不过一个蔡厅?”
“别胡说……”
周慎动了动试图挣开,历思凯圈得更紧,将他揽在怀里紧紧抱着。
“跟我回家吧”,历思凯的气息从头顶传来:“阿慎,我会给你一个家。”
历思凯这句话说得认真,表情也坦诚,周慎为之一颤,心中悸动。
历思凯的怀抱结实,十分有安全感,然而周慎却被他抱得喘不上气,挣扎着推他:“你起开点……我呼吸不过来了……”
历思凯一笑,放松下来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抱他,他伸手握住周慎的手摩挲着。
周慎的指尖萦绕着丝丝凉意,历思凯却突然一笑,垂头盯着周慎颤动的眼睫,在他耳畔低语:“天凉了,需要我给你暖被窝吗?”
周慎眨了眨眼,安静留在他怀里,同时伸手抚上历思凯左手的一道疤痕,这处伤口是一个月前被秦勉划伤的,伤口极深,缝了足足八针。
一个月过去,伤口虽然长好,却留下一道疤,再加上历思凯的皮肤很白,粉色的伤疤爬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安静地抚摸着那处凸起的疤痕,周慎的眼神突然黯淡,他抬头看向历思凯:“除疤的药一定要坚持用……”
“嗯”,历思凯盯着那双漂亮的攒着光芒的眼睛:“留下疤痕也没关系。”
周慎眼里多了疑惑。
历思凯凑近去盯他:“男人身上有条疤痕看起来才硬朗。”
周慎不置可否,顿时绷直了唇角。
“难道不是吗?”历思凯反问:“我硬不硬你不知道?”
周慎乌黑的眼睫颤动,无奈摇头,然后挣开了历思凯的拥抱。
“对了”,周慎扯开话题说:“王博伦家里的录音我已经移交给物证室,3.1大案会重新审理,你还会负责案子对吗?”
历思凯点了点头,脸色凝重问:“是,3.1案子还是由我负责,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周慎继续读书,表情沉静道:“林师兄……如果林有锦提出要见我,你不用问我的意见,我是不会去见他的。”
历思凯挑了挑眉,眉目传笑:“好,其实不用你说我也会拒绝他的。”
周慎淡淡地“嗯”了一声,纤长的手指一动,将书翻了一页。
历思凯十指紧扣,看不够般盯着周慎专心阅读的样子。
面前的周慎气定神闲,即使穿着家居服依旧掩盖不了他身上芝兰玉树的气质,公子翩翩,如霁月清风,温润的姿态十分抓人眼球。
一切尘埃落定了,历思凯想,我的阿慎如皎洁朗月,我永远爱他。
这样想着,历思凯更想以金屋贮之了。
于是历思凯伸手又将周慎抱在怀里,周慎没挣扎,安静留在他的怀里读书。
历思凯亲了亲他的脖子,企图撒娇:“媳妇,我们搬家好不好?这个房子留着,回头你想回来住我可以陪你回来住上几天,嗯?行吗?”
周慎终于抬了眼皮看他,两人对视着无声拉扯着。
良久周慎终于才点头说:“不急,等过两天省厅的案子总结会结束我们再搬家吧。”
省厅的案子总结会除了相关案子的移交还要进行功过审核,其中就包括对牺牲警察的追悼会,事务繁琐,搬家也并不急在这一两天。
历思凯想了想,索性点头,软声答应下来:“好,听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相拥相靠,岁月静好。
*
三天后,省厅发起的案子总结会终于结束,相关案子经过细密周全的审理后移交到了最高庭。
警方几代人恪尽职守,破获了跨度多年的毒品案,相关涉案人员除了在逃的周牧野和祝诚,秦勉和任晓峰以及多名涉案人员全部受到相应的处罚,其中甚至包括吴海生这个涉毒近三十年的阴险狡诈的“大黑户”。
还有姜勇,姜勇虽已去世,但他的背叛罪行永不消减,最高庭审判结果出来之时姜勇的罪行会公布于众,公安厅对他的惩罚不会因为他的死亡就此停止……
光明永生,黑暗终究还是黑暗,从此以后人间处处清明。
这一天周慎和历思凯一起去参加了属于郑寻的迟来的追悼会,郑寻的尸骨早就被火化,由三名仪式兵手捧骨灰盒一路相送,将被鲜艳的五星红旗包裹的属于郑寻的骨灰盒埋葬在郊区的烈士陵园。
所有人身穿警察制服轮流为牺牲者献花致敬,孟广义和段长龙两位局长带队在前,亲摘警帽鞠躬默哀。
浩然正气的烈士陵园上空阳光普照,逝去的英雄沐浴在阳光下、沐浴在那一抹鲜艳的五星红旗下,英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继续以另一种方式守护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和人民。
铸起的石碑下长埋忠魂,英雄的坟墓前林枝常青。然而有一些忠魂墓碑无名,虽然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最无私的。虽然籍籍无名,但他们以鲜血和生命做契约,约定了国家和人民的安定。
追悼会结束,等所有人陆续离开,历思凯和周慎仍然没动静,他们久久伫立在郑寻的墓碑前,仔细打量着墓碑上的照片中郑寻有些孩子气般天真的笑脸。
两人十分默契地沉默着,忽地起了一阵风,历思凯身上的警服一角随风摇曳。
历思凯忽地叹了气,他问:“阿慎,你说郑寻的牺牲值得吗?”
周慎表情沉着,身型挺拔高逸。他思索一番,终于缓缓启唇道:“值得。每一个警察都会面对这一道选择题,关于牺牲的答案有两个,a选项是正义,b选项是光荣……而大多数牺牲者都会选择c选项——守护。牺牲者用守护正义来编织光荣,用光荣完成正义的守护。”
历思凯目光平静看向周慎,周慎的眼里猩红,眼神却无比坚毅。
又听周慎仰止说:“牺牲没有值不值得,家国利益在前,我们中国人的情怀是不允许我们后退怯缩的。”
历思凯一笑,去牵周慎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好”,周慎应下来。
两人的背影高大,逐渐走远,风却带来了两人的谈话声。
周慎问:“你迟迟不敢来见郑寻,甚至不敢看到他的家人伤心的样子,这回见过了心里可踏实了?”
历思凯笑了下,回:“嗯,踏实了。”
周慎又问:“公安厅对郑寻家人的抚恤金已经批准,你还是悄悄塞了钱给他的家人?”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看到了,原来早上你去银行取的那十万现金是准备给郑寻家人的。”
“……”
“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嗯,你还给贺嘉的父母缴了八万的医药费,甚至给他的三个孩子都缴了学费?”
“你又知道了?”
“嗯,我看到了你手机里的短信——就是贺嘉的大女儿给你发来的那条感谢短信。”
“……我也不想的,可他的孩子们曾经叫过我叔叔啊……”
“嗯,你不想。”
“……媳妇,就此打住行不行?怪不好意思的……”
“好。”
两人手牵手走在阳光下,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模糊成点。
烈士陵园的侧面有一条长河,河道里的离岸流暗藏在波光旖旎的水面下,让人毫无防备直到身陷其中才会发觉,暗流成了风平浪静下最大的危险。
然而长河连天以浩荡之势一路高开低走,江面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