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贝脚步虚浮,靠着姑获鸟的搀扶才勉强没有立刻倒下。
好在诺丁学院门口的人并不多,丁贝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回到宿舍。
顾不上清洗身上甚至脸上的脏污,丁贝倒头一载,立刻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
梦里光怪陆离的,混乱又嘈杂。
她看见了前世的父母和弟弟,他们的表情还是自己印象中的模样,父母正值壮年,幼弟稚嫩青涩又老成。
他们生活的场景一幕幕的快速闪过,可却没有一点自己存在的痕迹。
他们好像遗忘的干干净净,似乎从来没有过丁贝这个人。
他们每天重复着甚至称得上枯燥的社会生活。
父母的笑声因为一单生意的成功时常回响在家中,弟弟躲在房间偷懒时,却再也没有碰过一墙之隔的丁贝房间里那台他羡慕爱惜的钢琴,白布上都落了灰。
丁贝突然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他们忘了自己,而是因为自己还记得他们。
丁贝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家人对自己的爱,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导致自己的存在被刻意抹去,但是她仍然愿意相信家人还会思念自己。
不,不对
他们凭什么忘了我?
因为我是个女孩?!
好像有什么东西蛰伏着,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多可怜啊!一个女孩,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因此变得自卑,懦弱……”
“害怕自己的不够优秀会被嗤笑,干脆装作满不在乎的堕落模样……多可笑!”
——你们说我不够优秀,确实,但那只不过是我没有努力罢了,努力之后我说不定不比任何人差。
不对!!
那不是我!我没有这样想过!
“害怕努力之后迎来的还是失败,所以干脆咸鱼躺平……”
“自卑懦弱,逃避现实!”
“一边享受咸鱼的快乐,一边内心分外焦躁的催促自己应该前进……几乎用尽了最后的专注与耐力才考取的高考成绩,在父母眼中也不过是个轻飘飘的中等水平罢了!”
“你那自虐般考出来的好成绩,也比不过你弟弟是个男孩!!!”
像是打开了黑暗人格的囚笼,梦中的丁贝简直像得了精神分裂一样矛盾,尖锐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好像恨不得用刀子在她心里狠狠划上几刀,或者干脆直接捅两下才算甘心。
视角在不断切换,海量的信息不断挤进脑海,感觉脑袋都要炸掉了。
“人总要往前看……”
“节哀吧……”
“好在还有个儿子……”
“一个女孩儿罢了……”
四面八方的声音,饱含的无所谓的满不在乎,漫天的声音似乎是想点醒某个人,提醒她什么事实。
闭嘴!
“我可去你大爷个腿的!!”
丁贝的脚已经踹出去了,整个人被腿部肌肉带动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干裂脱落的泥块下,睡意朦胧的脸上还挂着肉眼可见的愤怒与迷茫。
太阳穴突突的极速跳动着,丁贝狠狠的按住那根蹦跶的欢快却丝毫不管主人感受的青筋,深吸一口气,没憋住的优美中国话一连串的倾吐而出。
“雪清河我%#*~&@!%:)~&$!”
…………
雪清河想要结交一个人的时候,方方面面都是挑不出毛病的完美,温和大方,情商奇高。
尤其是不动声色的套话,成功得到了丁贝走心且虚伪的信任。
丁贝此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雪清河抛出友好的橄榄枝,她就信以为真的顺着杆子爬,天真的傻气十足。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本来对骑士长又怂又怕的态度转变为高高在上。
大小姐认为,雪清河能有一个魂斗罗作为护卫是极其有面子的事情,但可惜,护卫再厉害也只能是下人。
丁贝克制住自己想要打哆嗦的腿,努力把下巴抬得更高,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斜着眼睨了骑士长一眼,又迅速划开了视线。
就好像极为嫌弃一般。
事实上,丁贝只是顶不住骑士长阴婺的眼神,又怕长时间的对视会露馅而已。
丁贝透漏出自己身边几个人的信息,还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色:
“她们?不过都是魂王的等级罢了……不过足够废物,给了我充分的理由回去换掉她们!”
雪清河的笑意不达眼底,几乎快要变成皮笑肉不笑了:
“哦?魂王?”
丁贝顿了顿,佯装意识到了自己语言上的漏洞,迟疑道:“……是啊。”
“我们家族有一种秘法,忠于家族的死士都会得到秘法的掩护,他们的魂力等级会被遮掩的严严实实!”
一番炫耀的话脱口而出,她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冒失的讲出家族秘法的事情,脸上浮现后悔的神色。
“这几个白痴——她们根本没有尽信尽力为我服务!不仅没有排除全部的危险,寻找魂环的时间还这么长!”
丁贝细声细气的尖声抱怨:
“那也算了,毕竟是为了找到更合适的魂环。但她们竟然弄脏了我的衣服!让我在泥土上翻滚了好几圈!!”
雪清河垂眸嗤笑:这转移话题的拙劣表演,可真是一个蠢材啊……可就是这样的蠢材,却也是某些人的掌上明珠,也有人呵护着……
真是不想再跟这个白痴多待哪怕一秒的时间了,雪清河怕自己控制不住狠狠的拍扁她那张惹人厌烦的脸。
“那么,金蝶小姐,我恐怕要提醒你一句。”
雪清河温和的声音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丁贝的高强度用嗓表演:
“您的脸上也沾了不少泥巴,这实在有失礼仪。我想,像金小姐这样的贵族淑女,还是应该多多注意形象,而不是在这里抱怨属下无能。”
对面的女孩张着嘴,似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他说出来的一样,从脖子到耳朵都泛上一层红晕。
雪清河报复性说出话稍稍疏解了内心的烦闷,但失控的感觉并不好,骑士长的目光有如实质,直直的盯着他,让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丁贝内心的小人就差举旗欢呼了,终于可以遁走了!
可表面上还是把神态举止拿捏的恰到好处。
毕竟,谁还不是个戏精呢。
奥斯卡差她一个小金人!
“确实!”
丁贝赌气般站起来,耳廓已经充血得赤红: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我早就想快些回去了!这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儿!再待下去我恐怕会吐出来!”
丁贝带着式神迅速离开了。
骑士长周身的气压更低了,显然不认同雪清河的做法。
直到带着式神疾行出森林,并再三确定没有被跟踪,丁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要交代到雪清河手里了呢。
毕竟自己说的可以遮掩魂力等级的家族秘法,是那么诱人。
雪清河又毫无掩藏身份的意思,身为一国太子,拉拢势力或拉拢不成就灭掉的做法岂不是信手拈来。
现在才知道,雪清河那家伙虽然明面上放过了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下了暗示,勾起了她曾经最在意的,最害怕的回想。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他还能窥探自己的梦境?然后慢慢控制自己?
丁贝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坏心眼儿的想:“可惜这对我没有用,毕竟这辈子我也没有家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那就只能放下他们喽。”
“这要是换成修仙剧本,我这也算是解开心魔,修为应该会更上一层楼了吧!”
雪清河当然不会这样做,无聊且无用。
下达暗示的是骑士长的一个手下,准确来说,是骑士长要求这人种下的暗示。
作用也不是丁贝猜测的那样,这个暗示确实可以帮助实施者控制被暗示者,但效果更趋向于被暗示者自行走向疯狂与毁灭。
暗示的作用是模糊梦境与现实。
正常人被暗示,梦到最担心的事情真实发生,慢慢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就会迷失自我,可能会被打击的脆弱不堪,也可能被刺激的狂性大发。
总之,精神上多多少少会出现问题。
但可惜丁贝不一样,她前世的场景与如今的生活环境差距太大了,笑死,根本不可能分不清。
在骑士长看来,雪清河自从来到这片森林,他的形式作风就开始有些失控了。
嘲讽的话,讥讽的表情,都不该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会做出来的事,哪怕对象是个白痴一般的大小姐也一样,更何况,还是一个很有用,很值得拉拢的大小姐。
一旦露馅,将直接影响计划的进程。
“殿下,你最近太浮躁了,不要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
骑士长的声音沉闷的砸在雪清河的心上,非但没有将那扇压抑着内心的门关上,反而在那扇本就不结实的门上砸了一个大洞。
雪清河绷着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不想跟骑士长撕破脸皮,不想承认自己嫉妒,甚至羡慕那个蠢货大小姐,不甘心自己努力了十几年的成果打了水漂……
骑士长也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沉默着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