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在外殿议论不止时，内殿门开了，皇后与太子相继走了出来，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皇后一脸肃穆，面有戚色，开口说道：“诚王妃、太子妃、靖王妃，皇上有话对你们说。”
我看看不远处的二人，又转头看了看成轩。
他捏了一下我的手掌，点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跟在二人身后走向内殿。
太子伸手一拦，道：“一个一个进。”说完，转开了头去，似要强压下某种情感。
我退回成轩身边等待。
一刻……两刻……时间慢慢推移……
诚王妃……太子妃……然后，是我。
内殿里门窗关得紧紧的，儿臂粗的巨烛将室内照得分外明亮。正合帝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空气中氤氲着的，是衰颓。
我换了一口气，沉了沉心境，走到床边。
“唔……”正合帝闻声睁开双眼，浑浊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挣扎着要支起上身。
我忙扶起他，取过枕头垫在他身后。
调整了一下姿势，正合帝吁了一口气，沙哑的声音缓缓从唇齿间溢出。
“靖王妃，朕自知时日无多，今日要叮嘱你……咳……咳咳……”
正合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似是喉中有浊物咳不出来，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脑袋痛苦地歪着。
我忙取过床脚的痰盂接着，伸出一只手拍着他的背。
大概是由于咳得太厉害，没有认清痰盂，正合帝的一口浓痰竟吐到了我的袖子上，隐隐夹杂着几条血丝。
我心里叹息一声，也不去擦，等他刻完浊物，便放好痰盂，拿过一块棉帛沾了水帮他擦嘴。
正合帝看着我，突然说道：“成儿……咳咳……没选错人……”
我也看向他，微微一笑，继而垂目站好，等着听他的嘱托。
“子清，既然你当初猜得出朕的用意选了成儿，想来你为人是谨细的，朕才放心对你说这些话。”
“是。”我恭敬地应道，“此中利害，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正合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手指向床幔旁挂着的一支紫玉箫，“你把它拿来……”
我依言摘过，紫玉箫入手温凉。
正合帝接过去，手指绕上赤色的摆穗，目光变得温柔起来，语气悠远地道：“朕与良絮，当年也是因箫相识……便如，你和成儿一般……”
我愕然，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呵呵，”他看着我的表情，憔悴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朕虽然老了，可眼并不花，什么事都看得清楚，你二人在夷光馆相遇，全给朕看在眼里。嘿嘿……人人都道时间久了，我也便淡忘了她，可谁又知道了？多少次长夜梦回，我总是满心惆怅地到她住过的地方去，没有别人，没有灯火，只我一人，在黑暗里想她念她……”
我动容，他说的是“我”，而非“朕”……
常常……常常！
我一惊，那我曾经独自在那里说过的话，岂不是……
他将我的惊疑收入眼底，万事洞察般说道：“你的事，我都清楚，不然也不会如此信任你……你将这支箫交给成儿，告诉他，不要恨朕，也不要恨皇后，要恨，就恨权势……”
我颔首答应，心中暗叹，权势……
正合帝将头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眯着眼睛，心，似是飘向了远方。
我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当年……我在明霞峰上遇到良絮时，她正在吹这支箫……”正合帝的声音似从那峰顶杳杳飘来，“我被她给迷住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像个初尝情爱的小伙子，傻愣愣地看着那张全天下最美的脸庞……还记得，她吹的是《问答》，那是她自己写的曲。问答，问答……她是想要个知音啊……可我对不起她。她放下一切随我回宫，我却保护不了她……”
我抬起眼帘，看着悲伤垂暮的正合帝，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问道：“皇上既然全都知道，为什么不为贵妃讨回一个公道？”
这句话虽有些不敬，可，我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伤心的丈夫。
“公道？”他自嘲地笑了笑，“帝王的无奈，又有谁明白了……更何况，公道是什么？公道换不回良絮的命！良絮十个好女子，她应是希望我做好这个皇帝的……唉……没有了她，我也只是一个皇帝，一个被政事军机压得透不过气的皇帝。”
正合帝的深情与无奈撞击着我的心，我蓦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相隔不远的那道门外，就站着我此最重要的人。
“咳……咳咳……你让成儿再去明霞峰顶，让他在那里，用这支箫吹一曲《问答》，你也陪着他，良絮……会听到的……”他将紫玉箫交给我，眼中竟是透出了些许的请求。
我双手接过，毕恭毕敬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