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斜阳红满天,落花冷香感清寒。
招凤宫的院子里,一白衣佳人正坐于石桌旁,轻抚琴弦,婉转的声音似由天上来。
好儿异常的专注,但却给人一种错觉,她专注的不是眼前的乐音,而是其他。
秀眉微微的皱着,眼神却自信而优雅,不经意的抬眸扫过,仿若一场遥不可及的盛世烟花。
惊艳,璀璨,却也哀戚。
看不透。
英武的君王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好久没听你抚琴了。”好儿悠然一笑,“是啊,都生疏了。”“审过小环了?”子昭一听立刻皱起眉头,道“恩。可她却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对那日发生的事情矢口否认。”原来,那日夜里,喊着要杀好儿的女人竟是叶邢的贴身婢女小环。
好儿一声叹息。
“我已经猜到了。”子昭的眼眸里立刻流露出惊讶,“为何?”好儿看向子昭,凝视着这位权倾天下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上认为叶妃为人如何?”子昭眯起眼,沉思片刻,道,“有城府,善使手段,却不高深。那日,我曾去过天牢,不像……”好儿接着说道,“她虽牙尖嘴利,好胜心强,却无蛇蝎心肠。”子昭点头表示同意,随即问道,“那依你之见?”好儿脸色沉静,端坐石椅之上,重抚琴弦,一串暗含杀机的音符倾泻而出。
“叶邢意图不轨,欲谋杀王后,罪无可赦,杀!”杀字出口,却是云淡风轻,仿佛要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子昭也只说了一个字,“恩。”于是,第二天,圣旨下,叶邢叶妃意图不轨,欲谋杀王后,罪无可赦,十天后,斩首示众。
消息很快传变了都城,满朝上下一片惊讶,虽说叶邢犯了大错,可毕竟还没有最后定案,而且还是叶容的女儿,怎能说杀就杀,这么草率啊!
平时看王后娘娘温温婉婉,没想到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王上也真是听她的……有人敢想却没人敢去质问,谁知道王上和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万一惹恼了二人,谁死还说不定呢。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已是诸侯国君的叶容的耳朵里,两天后,叶容快马加鞭来到王城,可子昭却避而不见,任谁都知道他不见的原因,叶容是国之元老,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他若为女儿求情,子昭不好不给面子,可若答应了叶容,于理不和,所以只能不见了。
叶容没办法,转向天牢去探望女儿,狱卒也都认识叶容,并没有多加阻拦。
一进牢门,叶容就看到女儿披头散发的缩在角落里,衣衫凌乱,双眼无神,听到有人进来,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来,叶邢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张苍老,暗淡无光的脸庞。
“父亲……”“也行啊,你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啊,王后娘娘岂是你能斗得过的啊。”叶容话语幽幽,尽是无奈。
叶邢猛地瞪大双眼,“父亲,女儿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们冤枉我,是她想杀了我,我没有,我没有……”叶邢突然像疯了一样,抓住父亲的衣袖哭喊着。
“我斗不过她,被她冤枉,可父亲,您要相信女儿啊……”叶容皱眉,叶邢是他的女儿,他最了解她的个性,虽然任性了些,但却也是个敢作敢当之人,难道,真的是王后娘娘想借刀杀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还女儿一个公道。
叶容从天牢出来,明亮的阳光直刺人眼,想到叶邢,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八壹中文網
世事难料啊。
前一刻也许你还尊贵无比,受万人羡慕,下一刻就很可能如身在炼狱,不得翻身,也许,这就是人世间的斗争,王宫中女人间的斗争却是最为残酷的。
叶容并没有回驿站,而是沿街直奔贺连的将军府。
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一草一木,想起叶邢小时候,抓着自己的衣角央求自己带她到街上玩耍,任性的和自己撒娇,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叶容悔不当初,怎么会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叶邢的请求,送她入宫,明知道那是一个满是陷阱的牢笼!
难道真的是自己潜意识里贪图荣华富贵,高官名利?
不知不觉便来到将军府前,自有家丁前去通报。
贺连倒也给足了面子,亲自出来迎接,并没有因为叶邢的事情而有丝毫的怠慢,这一点让叶容心中宽慰。
两人进得正厅落座后,简单客气几句后,贺连说道,“老丞相今日到俺这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老丞相尽管说,只要俺办到,决不推辞。”叶容呵呵一笑,“贺将军是个爽快人,那我老头子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请教。”略微沉吟之后,叶容接着说道,“想必,贺将军也已听说小女叶邢之事,但今日老夫去探望过小女,她口口声声说是被冤枉的,怎奈老夫始终见不到君颜,贺将军一向受王上赏识……老夫,想请将军代为打探一下消息,不知将军……”“俺以为是什么事呢,老丞相放心,俺一定替您打探清楚,不过,别的俺就爱莫能助了,王上的脾气您也知道……”贺连一脸的歉疚。
叶容忙站起身,拱手道,“贺将军能帮这个忙,老夫就已经感激了,将军的难处,老夫明白。老夫还有些别的事情,就不打扰将军了,告辞。”“那俺就不留老丞相了,俺送你。”将叶容送走后,贺连急忙换了衣服,急匆匆的向王宫而去。
议事殿,灯火通明。
贺连已经将叶容到访的事情如实禀报给子昭和好儿。
贺连说道,“王后娘娘真是神机妙算,叶容真的去找臣了。”好儿一笑,“爱女心切,这是人之常情。他越着急越好,只是叶老丞相年纪大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子昭拉过好儿的手,紧紧握在大掌之中,最近,子昭总是觉得好儿的手越发冰冷了。
“这个王后不用担心,我了解老丞相的性格,不会有事的。”好儿这才放心的点头。
“贺将军,这几日劳烦你多多安慰一下叶老丞相,话语中稍稍透露一下。”“王后说得对,老丞相精明,定会察觉的。”贺连点头称‘是’,随后退出大殿。
处理完事情,两人挥退侍从宫女,漫步在王宫中的石板路上,莹莹的宫灯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微风徐徐,吹动枝条轻轻摇曳。
好儿停住脚步,闭上双眸,感受着夜的宁静,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好儿特别喜欢黑夜,也许是黑夜能暂时的掩盖很多东西,让纠结的心得到片刻的喘息,也能让浮躁了一天的灵魂在此刻得以沉淀。
子昭从后面将好儿抱进怀里,紧紧的搂着。
眼前纤细的身影让他觉得虚幻,那种让他害怕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升起,双臂拢得更紧,仿佛这样她就会一直停留在他的怀抱里。
“夜深露重,小心着凉,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吧。”“恩。”转身的瞬间,子昭看到了好儿眼中的疲惫。
行刑的那一天,乌云滚滚,天气昏暗。
谋害王后是五马分尸或是凌迟,改为斩首,是子昭看在叶容的面子上的宽待。
因为受刑之人是王妃贵胄,所以法场的周围用白布围成一圈,旁观者都在白布之外。
监斩官坐在监斩台上,面色凝重,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
监斩官刚要下令行刑,只见叶容从人群中走进法场,老人步履蹒跚,面容憔悴,由身边的侍从搀扶着。
叶容走至监斩台前,说道,“大人,可容老夫送小女最后一程?”这位监斩官大人本是朝中老人,和叶容熟识,也曾受过叶容恩惠,于是客气地说道,“老大人请便。”叶容颤颤巍巍走上邢台,从自带的食盒中拿出酒菜,未语泪先流。
被绑的叶邢也许是难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人显得昏昏沉沉,叶容亲自喂她酒菜,由于距离远,又有白布围着,没人听得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叶容离开。
监斩官拿起令牌猛地一抛,令牌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随着监斩官的一声‘行刑’,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人群中一人看了一眼法场中央还有些余温的尸首后迅速离开。
王妃因谋害王后获罪被杀的消息很快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但几天之后也就慢慢平息了。
雪片纷飞如羽,悠悠扬扬地落于大地,干净得不沾染任何色彩。
入冬的第一场雪,并不是很大,令浑浊的空气洁净了很多,也能令人心情很爽利。银妆素裹的世界,楼台殿宇,民屋房舍一切事物之间的界限被满眼的白色模糊。间断地,没等消融就又覆盖一层。
连日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好儿也缺席了早朝很多日子,今日又坐到了珠帘后。朝臣们突然发现近日的不适感是什么了,只因那一方已成定式的存在早已深入人心,恬静,安详,端坐上方,即使不发一言,也能安抚朝臣心中不稳定的因素,现在,那种不适应感终于消失不见。
“万岁万岁万万岁!”巍峨的大殿内回荡的声音,好像汹涌的波浪,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万里河山。
好儿退朝而归,远远望见有人驻立在招凤宫前等候,宫女上前低声说道:“王后娘娘,好像是玉妃娘娘。”她身负内功,自然是瞧得清清楚楚。
她略点头,在宫门前停下,申玉忙迎前叩拜道:“申玉向王后娘娘请安,前些日子听闻娘娘身有微恙,一直想来探望,却不敢相扰,方得知娘娘洪福齐天自有上天护佑,身体也已康健,臣妾恬颜前来,还请娘娘恕罪。”好儿伸手将她扶起,屋外冷得刺骨,她有内功护体本不惧此等寒气,可申玉与众宫女脸色泛白,知平常女儿家抵御不住这样的天气,说道,“自家姐妹,无须多礼,你也是为我着想,何罪之有?外面寒冷,先进宫说话吧。”“臣妾谢娘娘恩典。”申玉软声细语,展颜一笑,女儿家的温柔娇态自然流露。
进宫后,好儿便着令生起了火炉,众人顿觉暖气扑面。
好儿道:“来人啊,快去泡壶热茶给玉妃娘娘驱驱寒气。”申玉忙起身道:“娘娘不必如此麻烦……”好儿道:“不妨事,只是原来都是由春草泡茶,她泡茶的手艺很好,现在换了人,味道可能会稍有逊色。”申玉这才坐下,她怯怯的偷望几眼,欲言又止,始终不敢迎对好儿的目光。
申玉一向胆怯,好儿也当做不见。
宫女很快端出泡好的茶,金光闪闪的铜制茶具里雾气萦绕,水面上的两片花瓣发出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味道如何?”好儿不忍心见她总是怯怯诺诺,语气和缓的出声问道。
申玉双手捧杯,“这水摇摇晃晃,就像飘荡不定的人生,两片花瓣经命运的安排缠绕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再也分不得彼此,一起相拥看尽人间百态。”好儿听罢,面色微怔,她疑惑的问道:“臣妾是否说错话了?”好儿摇头,“没,没什么。”申玉一段话让她想起子昭曾和她说过的话,相携共白首,看尽人间美景,万里河山。
深夜,宫灯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火苗在动,人影被扯得细细碎碎。
可否又有人望月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