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童赶紧闭上了嘴,“我笑了吗?”
后者点头,转着眼睛,“你比那些蠢货都有意思。”
然而肖童完全没想到,张园竟然带她去了歌厅。
到门口轻车熟路的把校服脱下来放在书包里,“走啊。”
“这里不能来的。”
“不是找人吗?我猜那bb机是林远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是谁啊,一中百晓生。”
她扬起下巴,一脸得意,她在班里不被人待见,可肖童更不被人待见,在肖童面前,张园总能找到存在感。
还没等进去,就很巧的看到林远披着一件外套从里面出来,站在路边点了一支烟,迷蒙的青烟徐徐在早春夜色里一路往上,张园惊喜,“你看,抽烟的男人多帅。”
“算不上男人,顶多算男孩。”
“你要求还真高。”
张园撇着嘴,满眼星星的要过去,就看路边停了个桑塔纳,下来一个女人冲着林远扇了耳光。
后面有个中年男人拉她,那女人一身得体的呢子大衣,压抑着愤怒却是声音尖利,“你要恨我来索我的命啊,小酌那么喜欢你,你的心到底有多狠啊,他还那么小。他一辈子都要当个瘸子,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那你怎么不去死啊。”
后面的男人拉着女人硬生生的塞进车里,却阴沉着脸手指点着林远,最后开车离开,而后者就那么冷冷的站在路边,身后是歌舞厅灯红酒绿的招牌,林远拿出怀里的传呼机,整个人发愣,最后狠狠地往路边一摔,不知道是对谁愤怒。
人生很多时候是讲不清的阴错阳差,这些阴错阳差写了一个又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就像老天觉得生活太过无滋无味,总要些起起伏伏当他的下饭佐料。
林远不知道在他丢了bb机那两天,他九岁的弟弟来找他了。
那个眼睛很黑很亮的男孩。
其实林远一开始就很厌恶他,是他的到来让自己的母亲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可这种厌恶,小孩子是感觉不到的,他只喜欢跟着你,跟屁虫一样,可越是这样,林远越厌恶,甚至曾经假意要带他去玩,把他一个人扔在食杂店门口过。
小后妈当时都急疯了,找到孩子的时候抱着呜呜大哭,眼睛斜着盯着林远的时候,仿佛在看魔鬼,可他一点都不心虚,是这对母子夺走了自己的幸福,他恨不得他们去死,同样,她也恨不得他去死。
那些曾经试探性的小心翼翼,那些好意,都在林远的一次一次挑衅中彻底失去了耐心。
看着那孩子叫自己哥哥他不是没心软过,可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在背叛自己的妈妈。
另一方面,他在想,如果是自己的亲妈,就算无数恶作剧后,都会一如既往,小意逢迎本就不是真正母子间才有的,何必又虚情假意,他搬走了,反而大家轻松。
可孩子不懂,几岁孩子的喜欢是毫无理由的,他甚至把你的恶作剧当做是游戏。
这一次也不过是和哥哥的游戏,他偷听到父亲讲的哥哥的呼机号。传呼台小姐姐甜美的应答着,可惜不如哥哥的声音。
小男孩在店门口等他,手里捏着圣斗士星矢,紫龙要送给哥哥。
可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他都不来,是迷路了吗?
马葫芦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了,天色暗掉进去再上来,少了一只脚,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可找不回来的何止是一只脚。
只是肖童不会去管别人的家长里短,她只知道捡回来的那个bb机,用一整个晚上拼好,可一碰,就又碎了。
这东西这么贵,怎么能一摔就碎的这么彻底呢,里面的构造也没想象中高科技,抛开外壳,内里寒酸的要命。真不值三千块,可这世道竟然那么多人争先恐后。
碎了的bb机送回学校毫无意义了。别人的议论原因根本和bb机无关,他们笑的是她们的身无分文,如果家里哪怕是正常的家庭,不过是全校检讨逃课,根本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相反,也许还要被人高看一眼。
肖童十八年来终于懂得的,是这整件事和bb机毫无关系。
那天林远就靠在自行车上抽烟,听到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恍如梦醒一样,他今天打算去学校退学,然后乘火车离开这座城市,去哪?火车票买了广州,地图上广州离香港最近,即便找不到妈妈,近一些也好啊。
可他从一大早上就坐到校门口,想等着下课进去,又等到上课,又等到下课,他都没动,最后一遍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他自嘲觉得无趣,刚要起身,却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他面前,他永远记得那句话,“林远,你能教我挣钱吗?”
像是点亮了原本放弃的人生。
肖溪是最先发现她姐不对劲的,那时候她们的冷战还没结束。
肖童一句要去书摊,早早就出了门,早饭一个包子放在桌上都已经凉了,肖溪拿起来闻闻又放下了。这时候门廊下面布谷鸟叫,拉开门就看到炸油条和豆浆。
李成楠笑着,“街角那家的。”
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你是要转学了吗?”
李成楠车子骑起来,大早上的九十年代,四处都是早点铺子熙熙攘攘的声音,和徐徐的白烟,整个城市复苏了一样。
“没。”李成楠说的轻巧。
那天晚上从学校出去,李成楠妈妈张娟就爆炸了,她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这个儿子。
在大学工作,人人羡慕,老公是外科大夫,可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外科大夫看着体面,一天脚不沾地,什么都指望不上他,自己大着肚子怀孕九个月的时候,老公半夜还被叫走做手术,可她能怨谁呢,都说选大夫好啊,医院有人,家里亲戚都跟着沾光,他们是沾光了,遭罪的是自己。
好在她生了个儿子,之后这辈子就挂在儿子身上了,全部的注意力,从早上牙膏挤好,鞋子擦好,再到衣服的任何一个褶皱,事无巨细,仿佛就长在了儿子身上,哪怕是在外喝了一口水,也会想着儿子喝的有没有这个甜。
但也正因为这充实的生活,可以不去管丈夫,其实在整个儿子成长过程丈夫都没有出现几回,家长会他永远在手术室,老人生日他就露个面,甚至三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个晚饭,她曾经也抱怨过,可有什么用,是不让他去工作,还是不和他过了。
连自己的亲妈都劝,体谅丈夫,他是个大夫,仿佛她要是因为丈夫的忙碌而发一点脾气就是她不够善解人意。甚至当丈夫登上报纸作为优秀典型,上面写他兢兢业业顾不上自己的生活和家庭,都是以一种英雄的口吻。
所以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儿子的身上,却和儿子的关系并没有丈夫和儿子的关系好。
当一次她在厨房做饭,无意中听到客厅里两个人的对话,儿子说了一句,“我妈真的好烦。”
父亲好似教育儿子一样的说他不能这么说妈妈,可却嘟囔了一句,“她就是磨叨,管的太多。”
明明算是帮自己说话的语气,可张娟却忍不住捂着嘴在厨房痛哭,没人知道她哭都不敢哭出声。她在外被称为李大夫的妻子,李成楠的妈妈,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名字,可就是这样的奉献,根本没人能理解。
劝自己,孩子还小不懂事,什么都没有培养来的重要,可是人都有情绪,这种情绪的爆发点就在李成楠第二次被教导主任请了家长,还因为帮那个她一直看不上的女生偷bb机这件事上彻底崩了。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全部的希望,因为一个小女生而做出这样的事。她第一反应是愤怒,她永远不会把错误归在自己儿子身上,他那么乖,那么听话,小的时候自己一边上班一边带他,他还会跑过来给她捶背,说妈妈你好累啊。
她永远记得那肉嘟嘟的小脸,说妈妈好累啊的时候双眼都写着心疼,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懂事就知道心疼妈妈了,她觉得付出一辈子也没什么。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开始不喜欢自己进他房间了,连收拾桌面都会厌烦,说话也没有耐心了,以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张娟有时候害怕的都不敢想,不敢想自己的儿子怎么渐渐越来越像他爸,不爱搭理她,不耐烦了。
她说服自己是儿子学业太忙了。儿子那么优秀,所有家长都羡慕,儿子学习好,参加竞赛永远都是第一名,连学校的老师都要高看她一眼,她有什么不知足的,任劳任怨,几乎时时刻刻眼里心里只有儿子。
可这一次儿子的行为,让她彻彻底底不能骗自己了,回去的路上,她和儿子相顾无言,因为天已经晚了,街上没什么人,白日里热闹的铺子都拉上了卷帘门,四处萧索的仿佛她的心,她一言不发,她的儿子也一言不发,这样短的回家路,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以前他小的时候根本不会这样。
都是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有什么好,“楠楠,以后不要和那样的坏孩子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