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婚当日我都没等来三尸。
这场婚礼鄞昼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我又是少有的巫后,当真是极尽铺张之能事,光聘礼就连了好几条街,别说是一眼望不到头便是十眼都不容易望到。
喜服更据说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初代巫后的嫁衣。
说起初代巫后,我也是见过的,当年还是我给主的婚,毕竟是刚被押入山阴,场面是要做的。
初代巫后身具后土血脉,出身高贵,巫妖大战前其族长已携族归入妖族,本与巫族不两立,但这位巫后顾念情分还是义无反顾的叛族而出嫁与初代天子为后,俩人伉俪情深,竟同日入轮回,真真做到了生死同穴。
我抖开嫁衣问天子:“怎的,这是愿咱们也生死同穴?”
巫天子笑容格外敦厚,像是个老实人:“巫族历来不善制衣,我寻遍巫府也没找见个像样的成衣店更遑论绣娘,你的眼界素来又高,好歹是天衣,应当能入得你的眼。”
我将衣裳丢到一边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听说前些时日你收用了两个姑娘,还说要赐她们侧后的位份?”
巫天子亲亲热热的往我身边靠:“吃醋了?你若不喜我回去便发落了她们。”
“这有什么喜不喜的,我这人一向疏懒也不喜与人亲近,你能有两个侧后服侍我很是欢愉。”
巫天子皱起了眉头,声音也低沉下来:“你这样妄图激怒我很是没有意义。”
我弹弹衣服上压根不存在的褶子:“我这便是激怒你了?尖酸刻薄的话我可是半句都没说。”
巫天子拂袖而去:“你心态不稳,大婚前就好好在你的府君府内冷静冷静。”
我冷静到那日清晨,当寝殿里挤了满当当的人时就实在冷静不下去了,那些个喜婆媒婆之类我搞不清身份的稀奇古怪的女人一边喜笑颜开一边道:“天子叫老奴给娘娘梳头、上妆、更衣。”还有一个在一旁絮絮叨叨着什么为妻之道。
我的眉头跳了三跳感觉自己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将凑到眼前拿着个簪子在我头上比划来比划去的女人一推,严厉道:“滚开,谁许你这脏手碰本殿。”
刚才还如市集般热闹的寝殿瞬间安静下来,我一个一个审视过去:“你们都是些什么身份,敢在这儿撒野!”
一个身着绯色衣裳的女子往前迈了一小步,小心翼翼的答:“娘娘没成过婚不晓得这里头的规矩,我们这些个喜婆都是依礼来给新娘子打扮的。天子说娘娘不喜热闹,但成亲这种大事一世也就是一次了,让娘娘权且忍忍。”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是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我忍如何,不忍又如何?左右披上嫁衣不就是全了他的心愿。”
那喜婆又颤巍巍的开口:“娘娘……”
我压着因怒而剧烈跳动的眉心:“别叫我娘娘。”
喜婆缩了缩头不说话了,屋里静了许久,最终还是我长长的吸了口气有些认命道:“你们继续吧。”横竖错不在她们,我发脾气也万没有拿别人撒气的道理。
我冷着张脸她们也不敢再怎么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帮我打扮,间或感叹一句:“大人生的真好看,不用上妆已是这般绝色。”
“是啊是啊,我当了几百年喜婆都没见过有大人千分之一姿容的新妇。”
“这发又黑又顺,都说发质柔顺的女子性格也温婉……”这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我掀了掀眼皮看着她们有些尴尬并不安的神情,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像是安抚。
但很快该被安抚的那个人就换成了我,一声接一声的礼炮像是我的催命符,那些抬轿官每走出的一步都仿佛踩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我内心的焦灼愈演愈烈,在瞅见天子探入轿内的手时集聚到了极致,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把他的手打出去,可我还是忍住了,我隔着衣袖将手搁在了他手上,被牵出了轿子。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哎呀呀,巫后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我有些失神,原来我已是巫后,在这之后至我陨落,我都会是巫后。
我这一世结了两次婚,头一次被虞公主搅了局没成功,这一次又被搅了局,是三尸。
天子只将我牵出来,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巫府的上空就盘桓了条白骨魔龙,三尸的笑声放肆而无礼:“这样大的喜事怎能不通知本君。”他瞅瞅天子又瞅瞅我,先赞一句:“新娘子真是绝色,天子好福气。”再语气危险的对天子道,“看样子天子从没将本君当成过威胁,竟还如此热热闹闹的办婚礼。”
天子将我拽到身后去,声音四平八稳:“山阴迎巫后乃是巫族的喜事,与妖与人都没半点干系更遑论大人。”
三尸姿态懒散的往正殿里走,对四周杀人般的眼神毫不在意:“来者是客,一杯薄酒都不请可不是巫府的待客之道啊。”
我有点想笑,能让鄞昼这么吃瘪,他可是头一个。有这么个不清不楚身份莫名的人在,典礼自然是有些不好办,鄞昼神情阴鸷的盯着三尸,三尸半点自觉都没有,绕着正殿走来走去,一边打量一边评论,仿佛他才是正主一般。
鄞昼绷不住了:“魔君大人既是来喝喜酒的,饮了这杯便请自行离去吧。”
三尸抛了个媚眼:“这就要散了?凡间新婚都有闹洞房的习俗,天子不会这般小气连闹一闹都不许?”
鄞昼气结,倒是余晖出来救场:“巫府确实没有闹洞房的习俗。”
三尸大手一挥:“那今日之后便有了。”
鄞昼的气压低了下来,正殿内无风自动连灯火都灰暗下去:“魔君大人这是摆明了来搅局的?”
三尸的脸上流露出让我感到莫名熟悉的神情:“本君哪里是来搅局,明明是来搭救陛下的。”
鄞昼气极反笑:“那本君很乐意听听魔君大人因何要救本君,又拿什么来救。”
三尸老神在在的插着手抱胸,望望房顶又突然闪身出现在我身侧,抓住我的手腕,贴在我脸上细细的瞧,鄞昼一掌挥了出去:“放肆!”
三尸巧妙的躲过,又回到了方才站立的位置,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没错,鄞昼啊鄞昼,你真是玩的一手好欺上瞒下,这般娴熟实在是谓为惊叹。”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鄞昼的脾气原就不好,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更何况三尸三番两次的招惹,只差立时就动起手来。
三尸先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大喜的日子打打杀杀可不吉利,天子盼着这场婚礼盼了几万年,可不敢在这一事上坏了仪程。”
鄞昼竟还真的有所顾虑,望了望我又将这口气咽了下去,只是搁在案几上的手掌攥得紧紧的。
“天子好福气,娶了这么个绝色倾城的新娘子。”三尸的这句捧词一开场我就知道下面的话八成不中听,“只可惜永夜使寒大人乃是煞者:天煞孤鸾,亡神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这哪能是当巫后的命数。本君若真搅了这场局何尝不是救了陛下。”
我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你方才说什么?”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这是谁告诉你的?”我生来神胎为真神,除了父神没人能瞧得透我的命格,连我自己都不能,这个不过刚刚升为魔君的魔物是怎么知道的?我为煞者,所以是我克死了父神克死了寒时?
三尸无所谓的耸耸肩将问题又抛给了鄞昼:“这事可不光是我知道,大人尽可以问问天子,天子比本君知道的可更加详尽。”
我觉出冷意,我空为真神,这大殿里熙熙攘攘这么许多人,几乎人人都比我知道的事情多,唯独瞒着我,唯独我懵懂不知。
我问鄞昼:“他说的可是实情?你瞒了我什么?”
鄞昼慌了,手忙脚乱的来拉我的手:“芜儿,芜儿你不要听他乱说,你要信我,你需得信我。”
我摇了摇头踉踉跄跄的跟他拉开距离:“你瞒了我太多的东西,我信不得你了。”
“可我是爱你的。”鄞昼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世间再没有谁会比我更爱护你。”
“这是自然。”三尸笑盈盈的接过话头,“若非如此你怎会瞒着天鉴书。本君很好奇,若是山阴之主欺瞒了天鉴书,该怎么处罚。”
鄞昼终于露出忌惮的表情来:“你知道的太多了,本君委实留不得你。”
“可你也杀不了我。”三尸得意洋洋的道,“即便你能借着诸佛闭眼瞒过天鉴书娶了寒大人,但她的命数你是改不了的。你改不了,这四海八荒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更改她的命数。”三尸对我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眉眼如炬,“是吧,寒芜大人。”
我身上的冷汗瞬间退去,原本虚晃的脚步都似踩到了实处可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想记起什么但又混沌一片,我直愣愣的看着他:“你方才叫我什么?”
三尸朝我跪了下来,以一种虔诚到极致的语气和姿势叫出了那个几乎已被我淡忘的身份:“下界魔君三尸拜见我主真神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