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芜的每一次叹气都让寒时的心往下一沉，叹一次沉一次叹一次沉一次，直到沉入谷底，陷入极度恐慌的状态。
前些时日他还能勉强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不安愈演愈烈，已经实在是掩盖不了了。
即便是反应再迟钝的，瞧见他现在的样子都能会有所察觉更不必说原本就极其敏感的寒芜，可她偏不肯去问，带着一种特殊的恶意，非要瞧着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才行。
寒时日渐消瘦，神情恍惚，精神都萎靡了，只是还要强打着精神，努力叫她觉得舒适惬意。
殿下已是对他如斯不满，不能再叫殿下不顺心。
寒芜那被抛弃到九霄云外去的善心终于捡了回来：“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我瞧着你很是疲倦的样子。”
寒时强撑着道：“没事。”
“你有事要跟我讲，以你如今的年纪修为，正是要趁着这时候建立道心的，需得万分小心谨慎才行。你若是在昆仑山上，只怕也会是重点被保护的对象，既是跟着我在下界，我当然也是要重点关照你的。”
寒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虚软的化在了椅子里：“殿下，我是不是挺叫你失望的？”
“怎么会呢？”寒芜表情诧异，“你是我一手养出来的，我怎么会对你失望。”
“那你为什么总叹气？”寒时萎靡的更厉害，“你以前从来不叹气的，也不会用那种失望透顶的语气跟我说罢了。”
寒芜戳了戳他的额头：“谁让你这么傻呢？榆木脑袋不开窍。”
寒时呆愣愣的“啊？”了一声，寒芜又摇了摇头，唉声叹气的回屋去了：“罢了罢了。”
寒时刚刚吹起来一点的皮球又瘪了下去。
俩人这样同院而居，相安无事好几年也没什么进展，寒芜开始老了，他们不便搬家，为了不引起怀疑，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自己容颜变老。
附近的街坊邻居跟他们也住得熟了，见面时总会打几声招呼，偶尔也会有些闲言碎语落到耳朵里，诸如：“寒家的这一对夫妻生的这样好，又彬彬有理的，只可惜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
“谁说不是呢？”
“有个孩子就圆满了。”
“我瞧着这阵子寒家公子精神头很不好的样子，眉宇间满是疲倦，寒家娘子神情也愈发的冷淡，莫不是因为这个事吵架了？”
“瞧他们这通身的气度，想必是大家出身，自然是规矩多要求大咯。”
“我听说那些大家族都是要看媳妇能不能生孩子的，生一个两个都不够，总要生好几个才能站得住脚跟的。”
“生不出来是要娶小老婆回来的。”
“还要娶好几个。”
“我还听说，有些家族里，正妻生不出孩子是要给能生孩子的侧室让位的。”
“这么可怕？”
“是啊是啊。”
“寒家娘子好可怜。”
“好可怜好可怜。”
好可怜的寒芜捧着个暖手炉用胳膊肘戳寒时：“你们昆仑山可有这样的传统？我听说白泽氏产子困难。”
寒时的脸色竟有些微红：“白泽氏性多冷淡，清心寡欲，自然不易有孩子。”
寒芜拖着下巴想了很久：“我听说巴蛇多子，不若给你娶个小巴蛇回来？寡欲并非无欲，偶一为之还是行的，以巴蛇的繁殖能力有个一次半次的，给你生几个孩子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寒时的脸色白了：“蛇性本淫。”
寒芜眯着眼睛：“那你是喜欢性本矜贵的？那完了，那岂不是更生不出孩子来。”
寒时脸白的更厉害，声音都劈叉了：“殿下！”
寒芜嘴角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几乎连每一根眉毛都带着笑：“好了，不逗你了，瞧瞧把你吓的。”
寒时难得板起面孔用严肃的口气对她道：“我的妻子一定是因为我真心悦于她，而不是为了什么生不生得出孩子来。遇着当真喜欢的那个人，只要她肯多瞧我一眼，叫我立时死了都情愿，什么清心什么寡欲什么性本冷淡，又算得什么？”又极轻的嘟囔一句，“她是毒是药，是解我万年相思苦又让我情愿毁心灭道的心魔。”
寒芜原本是在笑的，笑意蔓延到眼底，最后在眼底凝结成冰：“你说的很对。”她放下暖手炉，指尖擦过玉兰树上的薄薄的一层积雪，“这人间没什么趣味，我想回真神界了。”
寒时神情剧变：“殿下？”
寒芜心底的那口气泄了，整个人都懒散的起来，话不想多说连眼皮都不想多抬一分：“我没理由再留着你了，寒时，你回昆仑吧。”
“为什么？”寒时的恐慌被无限放大，殿下嫌弃他了，到底，还是嫌弃他了。
“我留着你做什么？你陪着我又是做什么？再续一万年前的前缘？”寒芜情绪不稳，天上也积起团团黑云，像是憋着一场大雪，“你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寒时开始磕巴：“我……我从未想从殿下身上谋取些什么东西，我只是……”
“你只是想缠着我，粘着我，跟你当年一样。”寒芜武断的打断他，“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你寄希望于我，想我能帮你做决定，可不论是什么决定我都不能帮你做，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
寒时像是被打入冰窟，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殿下说得这样言辞凿凿，当初将我送还时可曾问过我的意见？还不依旧是殿下替我拿的主意？我以为我已做足了不想走的态度，可你的心是这样狠的。”
寒芜被噎得一哽，寒时声音苍凉：“我以为你是嫌弃了我，因我不听话，我惹事生非还不愿修炼，可我总抱着你是喜欢我的这样的念头。三百多年，你从没真的生过我的气，我再如何淘气只要亲亲你就好了，你恼我气我可不会不要我的。但我走了这么久，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寒芜嘴唇微微颤抖，被戳中了痛处，戳在了最柔软的那个位置。她想大声告诉他：不是的，我没有不要你。可她开不了口。
“我真的尽力了，殿下。”
寒芜语气很轻，像是无重量的浮萍：“尽力不怨恨我么？”她身上的衣服开始变幻，从红色长裙变回白色仙服，脸上的衰老痕迹瞬间被抹去，长发染起了点点灰色，“但你应当恨我，莫说是你，连我都恨我自己。你说的很对，我没去看过你，因我半点没想起。你不在的那些时日我过的无比轻松，所以早就记不得你了。”
寒时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身如薄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寒芜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的迈步而去，缩地万里。可真的万里缩地而过她却又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最后的这一面都要闹得这样不愉快，当初也不过是抱着挣一下的态度，怎么就变质了呢？怎么就默认寒时就是自己的了呢？不喜欢就不喜欢罢了，何必连最后一点温度都要吝啬给予。
寒芜摸了摸华琪树的树干，声音迟缓却像是带着笑：“这片冰原，最后也只有你陪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