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这触及到了也行的盲区：“还有这样子的天劫？为何臣下从未见过？”
“天劫有千万种变化，雷劫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天劫不同历劫之后的机遇也不同，即便我活到这把年纪，也不敢说将天劫全见识过了。”寒芜摩挲着身下的土地，指下温柔，像是在抚摸恋人。
“上君这次历的这个劫是什么？”
寒芜的手指微微一顿，表情彻底崩塌，怎么都不能复原：“情劫。”
也行默然，情劫是他已知的天劫中最难渡的，时间长折损率高，只近几年便听说在这上头折了七八位仙君了。
也行咋吧咋吧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端端的，上君怎么引下这样的劫。”
寒芜像在笑亦像在哭，样子实在叫人难过：“我也想知道，怎么偏生就是这个，渡劫本就艰难，他还偏要给自己难上加难。可是也行啊，你看即便我是真神如何，即便是在这真神界又如何？我依旧护不住他，替他挡不下这劫。”
也行忙跪倒在地：“陛下您清楚不是这样的，万勿自设迷障，引入心魔。”
寒芜没说话，神情愣愣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也行伸手扶她：“起来吧，陛下。”
寒芜摆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里陪他。”
也行不肯：“陛下！”
寒芜执拗：“我应允了要陪他渡劫便不会食言，你去吧。”
也行也赌气的坐在那里：“既如此臣下就陪着陛下罢了。”
寒芜不理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只望着身下的土地呆坐着，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这一坐就是两百年。
也行并没陪她坐足这两百年，他修为不够还做不到彻底辟谷也无法不眠不休，对着陛下进食又实在有失礼数，便不得不用完膳再回来陪着。睡觉是耗时最长的事，他不敢睡在陛下眼前也不敢离她太远，索性连觉都不睡了，每日打坐修炼罢了。
这样与陛下朝夕相待好处不少，不知是吸够了仙气还是修炼勤奋的缘故，连多年瓶颈都有所松动，他在下君位已卡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寿数都要耗尽如今终是要进一进了。
“也行，多少年了？”寒芜这些年除了问他时间几乎从不说话，声音已嘶哑不堪，仿佛利刃划刻在干枯剥脱的树皮上。
也行听的心酸，也怕惊着她，只能小声的答：“已经两百年整了。”
寒芜点点头没在开口，也行盯着她的背影，酸得眼眶都红了，为什么才两百年，他便觉得陛下已然苍老入了五衰，原本被夏火所焚而发灰的长发上散发出浓重的死气，连肌肤都泛着玉色，仿佛要玉化了一般。
也行一惊，脑中陡然清明过来，陛下是入情颇深一时胡闹，他怎么也跟着糊涂了起来。立时就走到寒芜身边，不管不顾要拉她起来：“陛下，陛下您的魂火！您任由自己这样下去魂火会熄的！”
寒芜眉头紧锁，拖都拖不动：“也行你放手。”
也行抓住她的手腕时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冻住了，好冷，这哪里是条鲜活生命的体温。也行又忙不迭松开她的手，只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到自己手掌上冒起白烟，凉气蔓延到手腕，几乎连他自己都要被冻住了。
也行觉得自己是要疯了：“陛下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就是要以这个状态等上君回来么？您还能等多久！”
寒芜面无表情像是行尸走肉，也行不敢贸然再碰她，只能苦口婆心的劝了又劝：“臣下不同您讲什么天下大任，这天下原本也没给过您什么厚爱，您不想再担了也是情理中事，可上君没触怒过您委屈过您，他对您历来是勤谨恭敬、情意深重，如今历劫未归您要等便等罢，可好歹也得顾及自身？您若是有个好歹待上君回来，臣下让他瞧什么呢？您是留给臣下一根骨头还是一抔黄土叫臣下交给上君做念想么？”
寒芜还是不肯理他，也行急的直揪胡子，就差说出：“您若是陨落了只怕上君后脚就得跟着殉情。”这句来。
寒芜却突然开了口，眼睛凝望着一个方向，眼底燃起了光：“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也行侧耳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见：“没有啊，不就是风声？”
寒芜固执的道：“你仔细听，像不像钟声？”
也行努力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隐约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响，但声音小隔得又远委实听不清楚：“听不清，不知道是什么。”
“寒时回来了。”寒芜笃定。
也行一边回头一边道：“陛下您怎么这么……”身后骤然炸开霞光，直冲而上，金钟轰鸣像是要把九重天震下来，“肯定。”也行的声音卡在了半路上，他瞧见一个身形从后面搂住了他们家陛下，个子很高应当是个男子，头发松散的披着未束冠也未扎起。
也行揉揉眼，又用力的再揉了揉：“上君？不……上神？”
“殿下。”寒时将头深深的埋在寒芜脖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冰凉的皮肤上带起点点战栗，“让你久等了。”
“寒时？”寒芜还有些不敢确认，“你回来了？”
“回来了。”寒时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幸好你还在。”这俨然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动作却又轻缓，像是在呵护着毕生珍宝，竟让也行瞧出了几丝因为失去过而显得弥足珍惜的意味。
“成功了？”寒芜声音发颤，问的小心翼翼。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把手落在他的手上，她怕极了这是寒时渡劫失败来见她最后一面，若非如此他何时敢这样亲昵的搂抱着她。
“成功了。”寒时的唇竟擦过了寒芜的皮肤，温热的唇瓣像是一团无名火一把点燃了寒芜整个躯体。可她还是不敢动，只能干巴巴的道喜：“恭喜恭喜。”她是高兴的，但不知是不是这喜悦来的太不容易，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委屈，委屈得她眼泪直掉。
“幸亏那不过是一场天劫，你还在。”寒时尚且心有余悸，他终于明白为何说情劫难渡，无情无欲倒还罢了，但凡有所思有所惧那恐惧便会被无限放大，叫你一时欢喜一时惊恐，最终彻底摧毁你的意志。
寒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僵硬了许久的手掌终于落在叠在腰间的手背上：“我在呢，寒时，我一直都在。”
寒时将她转了过来，凝望着她的眼睛，明明有满满的话想说，但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
“你就怎样？”寒芜抬起头，眼梢眉角俱是风情，哪怕她浑身上下都是死气，哪怕那唇那脸毫无血色，寒时也觉得好看，惊心动魄的好看。
“天下龙脉出昆仑，昆仑山上什么都有，可现在缺了位夫人。”寒时牵起寒芜冰凉的手指，用力的握了一下，“你可愿意……愿意……”他脸颊红了连带着眼眶也红起来，声音卡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
寒芜没说话，脸上的表情的保持着方才的样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问：“你说什么？”
寒时叹了口气，那句压了舌尖六万年的话终于还是讲了出来：“阿芜，我想娶你为妻。”
有一颗泪沿着她的眼角落下来，似喜似哀，她浑身颤抖，只有声音坚定：“好。”
这个好字，她等了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