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敏沿路又寻了些村民问路,本以为会一条路走到底,进了庄子却七拐八折耗了不少时间,最终他自个儿也不晓得如何出去,但堵在他面前的便是郭明奎宅院。
宅院被藏在众多房屋之间,但两边却都是开阔地带,整间宅院看上去只有两进院落,相比刘家的还要寒酸些,不过外面是传统的涂料和砖瓦结构,甚至掺和较多的木质构造,这让王宗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好像并不是传统的院落,倒像是前朝的建筑。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在村口所见的嘉靖二十一年,刘家说自己宋元避难在此,而郭家开门便是明式建筑。这两家到底是什么来头?难不成他所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再看郭家庄村前并无守卫,那杀人越货的贼人也不会专挑绥禺镇下手,先前刘显芝怀疑郭家与山贼勾结,如今看来也是十有八九之事。又何必在乎那么多?自己还是不自觉卷入这场纷争,王宗敏拍拍脑袋清醒清醒后,赶忙将这一切都抛在脑后,他现在要做的只有救回张文韬。
上去叩门后王宗敏终于看见郭家的人了,开门的是个小童,身着红褐色衣裳,整张小脸红扑扑惹人喜爱,脸庞有些微胖,瞪着双大眼睛,身后垂着条辫子到后背。“这位先生,您找谁?”
“我是曲沃县万晋戏班的班主,特意来向你家庄主赔罪,还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
“噢!原来是戏班班主,我家庄主恭候你多时了,请随我来吧!”童子拉开半掩的门,走出来给王宗敏行礼,之后便带他进去了。
听这童子的话不对劲,难不成郭明奎早知晓他要来?看来他早想好办法来对付自个儿了,赔礼道歉是小事,也不知他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刁难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有天大的事业得扛着。
进了郭家的宅院,映入眼帘的便是偌大的三足鼎,细看去外院足够宽敞,倒像个四合院一般,在屋檐下边的角落里都放置着白丁香,趁着夕阳西下的美景,红色夹杂着白色,变成金黄黄一片,煞是好看。王宗敏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美景,愣在院落里看得出奇。
小童见王宗敏没了动静,又回身来看,刚扯着他的衣袖,便听着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王班主过来了?”小童登时便收手退下,留下二人在院中。
王宗敏也被声音惊到了,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去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整张脸呈古铜色,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嵌在上头,鼻头突出向下弯曲,下边则是修整蓄好的胡须;身着一袭赤色马褂,立在王宗敏的身后,好似一面挡风的墙。
这可跟刘显芝说的差太多了,不是说刘家和郭家结怨是十几年前的事?可站在眼前的郭明奎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比自个儿还要年轻些,那得啥时候当上庄主的?这刘鸿山与郭明奎二人还是忘年之交?简直不敢让人相信,这跟王宗敏脑海中构造的印象截然不同。
“王班主?”见王宗敏又站着发呆,郭明奎又试探性叫了一声。
“噢,过来了!”王宗敏赶紧回了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本就是过来赔礼道歉的,倒像是个客人般被接待,自己都觉得失礼。他连忙放下手头的东西,作揖行礼见过郭明奎,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王班主不是说好六月二十六到吗?如今已是七月十五了吧?”郭明奎满脸堆砌笑意,让人猝不及防,可细听着话里有话,更是让王宗敏心惊胆颤。
“所以这才特意向郭庄主来请罪不是,原本六月二十六是要到郭家庄的,可班上那日无缘无故遭了暴雨,要是人被淋湿还无伤大雅,可戏箱也遭此劫难。那日便差班上张文韬过来与东家说明原委,希望东家能谅解。而戏班则留在不远的绥禺镇借宿过夜,可第二日又赶上发现刘守和尸首,又被那刘家赶入县衙问罪。这不前几日刚刚才得了自由身,又想起这郭家主顾,便赶忙过来赔不是,生怕把您给怠慢喽。”
眼瞅着郭明奎不好对付,王宗敏上来先说说难处,又阿谀奉承讨好下郭家,自个儿说的倒是没啥问题,不知道这郭明奎如何作答。
“王班主可真会开玩笑,尽给自个儿找些不靠谱的理由来搪塞我,这约好的六月二十六,便是六月二十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迟了便是迟了。王班主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果然这郭明奎笑里藏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让王宗敏更是手足无措。
“那按郭庄主的意思,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才算妥当?”明人不说暗话,王宗敏倒不如直截了当看看郭明奎的要求,实在不行他再问刘家借些银两安稳好郭明奎,弄完了这茬,总算是能安歇。
“王班主果然是个爽快之人,既然万晋戏班未能按时赴约,那我想三十两银子不算过分吧?”郭明奎右手指出个三来,正好能瞧见大拇指的白玉扳指。
上哪儿去偷这三十两银子?就是倾家荡产都卖光也凑不齐这银子,想着刘家家大业大,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借着外人三十两白银,况且自个儿还完这钱还得回乡去,搁谁也不能跟萍水相逢的人送出家业,这事他还得再考虑考虑。
“您这要价有些狠了,我就是卖儿鬻女也凑不出来啊!”
“您也是混过江湖半辈子的人了,不会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况且您戏班那后生还在我宅中关着,您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郭明奎愣是立在王宗敏面前,一板一眼说出这些话来,壮如牛的体型给王宗敏带来不少压力,着实让他喘不过气来。
“是要救回张文韬,可三十两银子那得抵上六七亩地的价,我手头没那么多银两,得回去好好盘算下。”眼看这郭明奎得寸进尺,王宗敏越发无奈,先前自己的戏箱被洪天耀扣走,现在真是一贫如洗了。
“王班主盘算好就来,我郭某人就在此地候着。可时间不等人,您可别跟上次一样失约啊!”
“那我现在可以先看看张文韬吗?”王宗敏想起那道人说的话,也不知这郭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单眼前的郭明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口价敢开三十两银子,纯粹是在敲竹杠,先看看张文韬,心里有谱再回去打算。
“张文韬?就是那后生?”郭明奎跟他打起了哑谜,这不明摆的事儿?尽在他面前装糊涂。“他就关在你左手边的屋子里。”
看郭明奎将头也移来指向右边,王宗敏连忙过去推开房门,却看着里边平静如常,不像是有人的迹象。“这里边有人吗?”王宗敏顿生疑心,回头问了下郭明奎。
“你不是要找那后生吗?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郭明奎也跟了过来,依旧是那副死样子,让人看着心烦。
王宗敏抬起脚往进迈,心里头犯起了嘀咕,这门都没上锁,只插着大门,难道这郭家不怕张文韬逃走?可又想那道士说张文韬的腿被打折了,想必伤势严重,对他也放松了警惕。这样下来,王宗敏才放心往里走。
可他刚一进去,身后的郭明奎便将门给关上了,然后紧接着是上锁的声音。王宗敏连忙用拳去砸门窗,朝门外的郭明奎叫喊,“郭庄主?郭庄主!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我出去,我会将银两给你凑够的,你快将我放出去!”
“谁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你就在此地好好关着吧,等明日我带你去县城走一遭。”
王宗敏只听着他手里拨动钥匙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外头,又赶忙问到,“为何要带我去县城?”
“看你这穷鬼一身,还拿些破烂玩意来应付我。让你在家做工还不够每天吃的本钱,不如将你送去见官,看看这事到底要怎么了。”郭明奎说完便没了踪影,自个儿回屋躺着了。
王宗敏刚开始还一个劲扯开嗓子嚎,专挑些难听的话喊出来泄火,后来闹得嗓子冒烟生疼,便停下来找个了凳子歇着。这两天真是撞上邪运了,每次见到那道士都没好事发生,这次不仅是那道士,连刘显芝都说对了,实在是自己轻敌了。不仅连张文韬都没见着,还把那些礼品折了,自己还被关在屋里出不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别说张文韬了,就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一想到明日郭明奎带自己去见官,王宗敏便头皮发麻,这襄陵县是洪天耀的地盘,前些日子刚得罪了他,平白无故没有报复,便将他放了回来,如今又要对簿公堂,那这次洪县令定会给他个下马威,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王宗敏正担心着,又听见门口附近有动静,听着声音像适才开门的小童,倒不如趁此机会骗小童开了门逃出去,再返回绥禺镇与刘显芝商量对策。王宗敏说干就干,可要怎么吸引来小童,又能骗他开了门,这可真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