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绥禺镇的时候,已经是申时左右。将早晨装上车的戏箱一件件搬下来,再塞进西宅的厢房里。忙活了一整天,收获倒是蛮大的,搬上搬下不说,还逛了趟县城,将这些日子碰的人都见了遭,不像是返乡归去,倒像是出门走亲。
每天尽做些无用功,也不晓得最后能不能回乡去,刘显芝邀请他去府中赴宴,好像有什么要事相商,而说好的不再涉足此事,却不得不插手。难不成他把自个儿当这的主人,还是说碍于情面越管越多。似乎像个无底洞,他对此越来越痴迷,明明知道不该如此,但刘显芝的人情他逃不掉。大抵越深入了解,越无法挣脱;可能从中带来的一丝丝满足,这便是他最大的安慰。
“王班主,那咱们现在干嘛?”既然上天给了他个做好人的机会,那李三就该好好表现。可戏班刚出绥禺镇又折了回来,倒像是给了他个喘息时间,也正好在此地休养生息。事情面临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样,拖延症就从此产生了,把还未实现的目标当作自己的优势,尝试将自己设身处地安放在一个极佳的位置。任何时候都能轻易拿出说服自己的理由,这就足够可怕了,或许思考的能力在退化,但那有什么关系?
“刘少爷邀我去府上赴宴,你先拿这五两银子,去准备些丧葬用品。这两天都别闲着,把以前丢的本事都捡一捡,说不定还有机会抛头露面呢!”王宗敏用山泉水摸了把脸,将一下午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清凉的泉水敷在发红的脸上抚平内心的焦躁。
他活了大半辈子,除了满身的手艺能倚仗外,再无别的长处了,兴许趁办丧葬时还能再搭台唱一出,不过还只是个设想,具体要怎么弄,还得关照下这边的风俗。过去与刘显芝谈谈心,也顺带了解了解。
“那咱是要唱哪出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竟还能在这襄陵县唱戏,刘瘸子做梦也没想到,他虽上不了台面,但总是了了桩心愿。
“这事还没定性,你们先别急,我跟刘少爷再说道说道。”王宗敏大致瞄了眼屋内,接着便披了衣裳出门去了。而剩下的众人则继续商讨唱本等着晚饭。
出了西宅的门往老宅方向走,要经过一个斜坡,此时的阳光正将它铺满,照在王宗敏身上一阵暖洋洋,让人异常舒坦。正当他抬头看太阳的位置时,却瞥见一妇人出门倒脏水,看那模样大概二十来岁,她的身子丰满纤细,行动缓慢而优雅,刚好拦下身后的红日。而整张脸也被黑色笼罩,不过眉鼻棱角分明,看上去似曾相识,应该是个极妙的美人胚子。
“请问刘少爷的府邸在何处?”王宗敏倒是很勇敢上前搭讪了,至少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精致的女人,虽然这种问法一点儿水平都没有。也许男人就该有个三妻四妾,这样的想法是现在才产生,还是说以前就存在,王宗敏不得而知,可当下他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证明有时候还是蛮需要的。
“哼,怎么是你个老东西?”那妇人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收起木盆来往屋子走,连头都不带回的。
单是问个路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吧,王宗敏一脸垂头丧气,不过听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还是娇滴滴的音色。等她挪到一旁后,王宗敏这才想了起来,不就是第一次公堂审案的那妇人,好像是那刘守和之妻秦翠香。
自己这是发了什么淫欲?竟将那寡妇当成思春对象,回想起可真是造孽,饱暖思淫欲,这句话一点儿都没错。怎么会将这等不相干的带起?而亡故的婆姨还未入土,自个儿就先犯浑,又如何对得起相濡以沫的她?说什么三妻四妾,明明在乎挂念的只是她一人而已,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
这下他才醒悟过来,不过搭讪的话已说出口,大抵会被人当做为老不尊,幸好不在此地常住,否则在镇里传开,他这张老脸往哪搁?王宗敏锤了锤胸口,懊恼了好一阵才舒缓过来,见秦翠香进了屋,他还记下了位置,这才继续往刘家老宅去。他自个儿也不清楚为何会如此,是担心她与镇上人说道,还是继续垂涎她的美色,兴许以后才会有答案。
等进了刘家老宅时,太阳已经伏在西山山头,血红色的晚霞笼罩在天空,与灰色的砖瓦交辉相应。虽然这襄陵县背靠深山老林,但风光着实不错,等年老后在这边养生,也是个好去处。不过那是对别人来说,他可没一点兴趣,恨不得再也不见,早点甩去身边的霉运。
“王班主您过来了?”刘显芝正与刘安讲话,见王宗敏低头钻进了屋,连忙屏退他,又吩咐下人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二人就在老宅中院的厅堂内喝几盅。
“我们在此吃酒,不会打搅到祖君?”王宗敏侧身朝里屋瞧了瞧,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来者是客,而刘鸿山得了重病,失了礼数总是唐突。
“今日我已将祖君移至祠堂养伤,那边静谧祥和,更适合他居住。”刘显芝似乎对此早有准备,握着桌上的瓷杯旋转擦拭,而后面朝王宗敏微笑,“祖君若能知晓您的心意,定会赞赏有加。”
“哎,哪里的话,多亏刘少爷近日来扶持,要不然王某还不知去何处安身,兴许得在县城边乞讨过活了。”一与刘显芝交谈,似乎这人情关就过不了,反正他无时无刻不惦记欠下的恩情。也许在别人心里不这么想,但于他而言,该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对了,我适才看见秦翠香出门,她现如今过得怎样?”他现在是中了什么魔怔,刚说出口便觉得别扭,不过似乎对未知的事情好奇,是每个人的执着。
“她一个寡妇,能做些啥子?兴许要守寡一辈子呗。”听王宗敏这话,难不成刚没了婆姨,又对这新成的寡妇来劲儿?还以为是什么地地道道的实诚人,结果却来了这么一出,估计要比他唱的还好看。“王班主怎么对这事感兴趣?”
“哪里,只是她折了丈夫,见她有些可怜罢了。”王宗敏感觉自个儿老脸都发红,不过还是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生活还是规律些好,否则一旦让欲望决堤,都不知道做的什么龌龊事,还是要反省反省自身,别乱添杂念。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先说正事。洪县令答应我剿匪一事,估计很快便会有行动,到时候郭家庄和绥禺镇一带都将是前沿地,所以我想这两日施行宵禁,一旦过了戌时便不得再出入镇子,也免得贼人趁乱劫掠。”刘显芝对剿匪的事异常上心,先前被贼人钻了空子偷袭祖君,虽不知他们的目的何在,但正好给刘显芝提了个醒,不知那贼人是否知晓此事,也许他可以将计就计。
“既然刘少爷施行宵禁,那我回去便告诫班众,让他们守规矩不乱来。”王宗敏的重点并不在此,他更关心此地的风俗,况且入殓需要好的棺木,他还得再麻烦刘显芝借些银两,兴许不是一些,是一大笔。
“眼看入秋收获季节马上来到,镇上又会忙碌一段时日。也不知洪县令的案子何时再次审理,王班主就在此地住下吧,说不定还能赶上下月的中秋,你我二人也好一并赏月。”刘显芝似乎提及返乡,又好像刻意避开,一个月后已经是八月十五,虽然世事难料,但该置办的应都差不多了。
“刘少爷说笑了,等弄完案子,我还得赶回曲沃县去,那边有个友人要去乡试,我得为他去饯行。况且婆姨还没下葬,我连棺材本都掏不出来。”王宗敏说完便垂下了头,是啊,面临如此的窘状,无时无刻不在谈伤感情的银两,寄人篱下的感觉真难受,凡事都得看别人的脸色说话,就连死了也不痛快,总不能就裹床草席扔荒郊野地吧?
“原来是为了棺材一事,我说今日王班主怎么如此不自在。”刘显芝故意揭他的伤疤,估摸再来几次便能彻底放开手脚,到时候掐住他的钱粮命脉,再将他困在襄陵县,天下哪有掉馅饼的道理?岂不是任他摆布。“王班主无需多虑,我已吩咐刘安明日到县城一趟,订做一口等长的棺材,您且在此等候几日。”
“哎,真是劳烦刘少爷了,没想到您竟然做的如此周全。”王宗敏的心头顾虑瞬间一扫而空,好像这刘显芝就是他肚里的蛔虫,不管是在险境还是顺路,都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而除却的都是心头大患,顿时一身轻真是让人舒畅。
“不过都是些顺理成章的事儿,因为将重心放在剿匪上,便安排下人拾掇利索,也不会为此而担忧嘛。”刘显芝也只是继续撕开口子,反正亏欠越多,这王宗敏越难心安,当一切变成理所当然,就该从养肥的羊身上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