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个屁哩,人家走都不跟你打招呼,你还热脸去贴冷屁股,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班主,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以后人家要死要活,跟咱一点儿事都没,你也甭瞎操那心。”李三倒是活跃了,爬起身来端着碗,凑着上头的热气一个劲儿呼哈呼哈。
“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也在一块呆了十几年,总不能一点儿来往都不做吧?”王宗敏可没他那心思,说出话来怪让人心寒的,不过是闹分家罢了,想来人人都能安顿好,对他也没什么损失,要是日后有本事高就,他还能趁此机会沾沾光。
“人家又不是要种地,凭你这身份过去,能瞧得上咱?”李三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要自个儿种地过活,这不是要让张飞来绣花?先前还埋怨要啃山药蛋,现在则都是要亲自动手来养活,光想想面朝黄土背朝天便难受,可别到时候忙成个黑面脸,他这个小后生还要娶媳妇呢。
“嘿,瞅瞅你说的这话,上回问我那事情,该不会是让徐德丰欺负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说起人生来?”王宗敏一听他这话不对劲,怎么句句都在呛人,上次在炕头上睡,还跟他说什么好人坏人一大堆,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事发牢骚。
“那他总是针对我,我有什么办法?上回就在监牢里哄玉儿,现在又让班众来孤立我,我可不想跟他这种人相处。”李三还没见过这么穷凶极恶的人,相比山贼面对面的强权压制,这种软刀子捅过来更让他难受,他平日里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却每每被人构陷,与其将就这段破裂的关系,倒不如撇开让人清静些。
“不想跟这种人相处,那你想跟哪种人相处?我这跑江湖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你总不能光凭着感觉,喜欢这一个,不喜欢那一个。”听这语气还闹起小孩子脾气了,王宗敏不过在外边多呆了段时间,怎么还弄出孤立这么个词来,听得他还有些绕口,不过出了事情就要解决,一味仇视总不是办法。
“反正呐,跟你待着总没差,我可不想跟他们瞎折腾。”李三端起水来一饮而尽,然后放在火灶上,接着又把自个儿蒙进被子里。
“得,以后种地的时候,还得算上你一个。”继续跟他说也说不清楚,看天色不早了,王宗敏还是出门去跟刘显芝说说,看看这地是要怎么分,顺便也了解下刘家的看法。
现在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出门一趟还得瞻前顾后,原本昨天就想好关系恶化的退路,谁晓得今天给他唱这么一出,还得硬着头皮上去解释,要不然接下来的事情可怎么交代,一班子人没一个省心的,每天尽给他寻麻烦,出了事还得让他来擦屁股,可真是上辈子造了孽,才摊上这么些个家伙。
等王宗敏进了老宅后,直接就开门见山谈起昨夜的事情,“刘少爷,这昨夜我刚跟他们谈了分地的事,便闹出这等事来,现在西宅那头只剩下三人,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噢!这事我已经听老邢说了,既然他们不愿意留下来,那我也不能勉强。”刘显芝依旧以平和的态度盘腿坐在炕上,然后瞧下头站着的王宗敏,“反正这些地都是要闲下来,谁愿意包就租给谁。”
王宗敏的行为让刘显芝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怎么立在地上毕恭毕敬,平日里屁股一歪便挤上炕头了,现在却战战兢兢守在下边,不就是戏班出了点事儿,也不至于这样循规蹈矩苦了自个儿。反正他是不在意戏班的烂事,这么些天一直是这副德行,从来没超出他的预想。
可再看王宗敏的目光,从来也没跟他对上过一次,就算手底下的人犯错,哪里至于这般拘谨,想来这心事重重的家伙,定是有别的打算,是为了减租子?还是说要他接济?可看他现在的生活状态也不错,兴许是自己以前的计划奏效了,这才支支吾吾挡在面前,倒像是府里的佣人一般。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早就对王宗敏没了那份心思,现在跟他说利用这个词,兴许都会觉得陌生,可看看眼下这情况,定然是有了隔阂,那堵隐形的墙挡在二人面前,而尊卑关系一目了然。没了班众的万晋戏班就剩张皮,或者说连皮都不剩,对他跟刘家来说,带来更多的是负担,而不是希望。
幸好他一早便开始寻找更合适的替代品,从而摆脱依赖外人的局面,只有这样的深思熟虑才能在内斗中获得筹码,才能彻底战胜那个师出无名的落魄户。反观混吃等死的戏班,除了糟蹋他刘家的积蓄外,什么用都扯不上。
“那王班主你看,这回要包多少亩地?”总归是留下个人来,反正刘显芝也不在乎多少,只要能多个牲口能干活,怎么着都成。
现在刘显芝的口气都变了,从先前的您换成你,看来他也清楚两人关系的变迁,然后顺理成章接受了这种状态。这对王宗敏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两人不会再为此而纠结,能抛开过去纷繁复杂的荆棘,顺利进行下一项事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
“我看要不然就包十亩地吧,毕竟是我跟李三两个人干。”他还是头一次跟地主讲条件,只是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可别撑多都搂自个儿怀里,要不然非得把他给累死。
“十亩地,两个人,这倒是也足够用了。”刘显芝盘算了下各家的情况,然后自个儿在那里嘀咕了几声。
“那刘少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王宗敏伸出手指头有些僵硬,然后向外拐了拐,一副卑躬屈膝的态度,让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嗯,那你先回去安排吧,之后我叫刘安带你去分地,看完地后咱就把契约给签了。”等忙完这些事后,那些也该是一连串的后续反应,索性早些都安排好,等正式签完契约,这王宗敏就一辈子拴在他刘家了。
等王宗敏出了老宅后,老邢这才晃进了里边,他早就清楚当下的事情,只是对后续的安排有些糊涂,“刘少爷,您费这么大劲儿留下他,难道就是为了在镇上种地?”
“怎么听都不划算,我怎么可能就让他种地?既然有十来号人都去了郭家庄,那我也该紧锣密鼓筹划我的好事,先收拾完郭明奎,我再看刘长生的本事。”让他烦心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他也不会特意去针对王宗敏,等签完契约后,正式成为他佃户的一员,到时候再让王宗敏将吃了的吐出来,这样才对得起他这么多天的呵护。
当然凭王宗敏的小心思,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他还满怀欣喜等待郭家庄那边传来消息,看看刘瘸子跟徐德丰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但等他看完自个儿分的地,就连契约都签完,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不合常理的事情总是让人焦急,但光焦急也没有什么用处,王宗敏左思右想还是放宽了心,毕竟是他跟郭明奎不对付,手底下那帮人又是诚心诚意过去投奔,想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郭明奎身为一庄的庄主,定然会接纳他们的。
毫无音信的众人并没有影响王宗敏的生活,他开始慢慢适应在西宅的苦日子,幸亏镇上有些不用的农具能凑合勉强,这些都被老邢收集起给送来,当做他日后的生活必需。他每日就奔波在西宅跟田地,收割现成的玉米跟高粱,然后听老荣的指挥,该晾晒晾晒,该保存保存。
等他全部都忙活完这些,郭家庄那边终于有了回信。听回来的刘安说,徐德丰带人在那边做起了家仆,虽比不上在曲沃县时的风光,但好歹一日三餐有了着落,不像他每日无尽的劳碌,换来也是勉强的养家糊口。对他来说,总算是有了消息,无论这个结局是好是坏,都已经足够让他心底踏实了。
是他先前的执念不愿分别,所以才总抱有期望,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挽留,都能尽最后一份心意,但每个人的分道扬镳都是为了更好的前行,如果能遇见更值得托付的人,那对彼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细想李三对他说过的话,似乎也是美好的忠告。
王宗敏的生活日渐安定,而在村镇上接触的村民也越来越多,或许以他淳朴的气质已经成功融入到其中。但事情并不会有终结,在刘长生跟刘显芝明码叫板后不久,洪县令亲自带队入住绥禺镇,随之而来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这当然是刘显芝跟洪天耀协商后的结果,假借剿匪的名义入住绥禺镇,为的是挤压刘长生的生存范围。洪天耀倒想着一箭双雕,顺便把山贼给端了,可毕竟他们兵强马又壮,要想彻底摆平这事,还是要谨慎小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