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点多钟，天都还没亮。
各家餐馆酒店的采购员，已经到达了只属于他们的战场。
西河市最大的农贸市场人声鼎沸。
吊顶上悬挂着数十个白炽灯，照亮了下方的货摊。
一个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各个摊位前或是停留挑选，或是快步离去，像是有着黑色尾巴的鱼类，在海底追逐游荡。
卖肉的卖鱼的卖蔬菜的各自占据着一方阵地，看起来井井有条。
秦柳芽跟在幸福小馆的采购员柳姐身后，偷偷学着如何挑选新鲜品质好的食材，以及如何砍价。
柳姐按着采购单上列出的顺序一条条完成。
她买东西很认真，说要买三十斤鱼，每一条鱼都会亲自动手挑选，可以多上一两斤，却不能少。
最后捞起一条鱼，丢进装鱼的袋子里，塑料袋扔在秤上，上面显示的红色数字从二十八变成了三十一。
“老板，结账。”
柳姐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擦了擦手。
“鱼要杀吗？”
“不杀，袋子里装点水，别让它们死在路上了。”
“诶，好。”
少了一道杀鱼的工序，老板也高兴的很。
刘姐付了钱，等着老板找回零钱的空隙时间，在采购单上的“草鱼三十斤”前面打个小勾。
“接下来是三十斤猪肉。”
她小声记下接下来要买的东西，把采购单和找回的钱放回包里，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大袋鱼。
“小柳，我来提吧。”
店里头的人虽然都喊她柳姐，可是自己的年龄肯定是要比她大的，也跟着这么喊她有些说不过去。
秦柳芽想着自己是过来偷师的，怎么着也不能就在后面傻看着，都不搭把手帮忙。
“还是我来吧，秦姐。”
秦柳芽不会化妆，柳姐一眼就猜出来了她的实际年龄，她又是老板的亲戚，说着是和自己学习怎么挑选食材，实际上说不定是来观察自己有没有偷懒或者以次充好的监工。
柳姐自问工作认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却也还是担心万一有什么地方没做好，让她抓到了把柄，回头就去给老板告黑状。
别说让她帮忙提东西了，柳姐都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两个人这么相互推让了一通，最后还是柳姐占了上风。
她提着沉重的一大袋鱼，倒像是提着什么战利品一样，笑容很是灿烂。
挑选青菜的时候，来了个年轻小伙子。
“老板，一百五十斤青菜，搬到后面的面包车上去，车牌是……搬完我来结帐。”
“诶诶，您可真有眼光，我们家的菜都是今天刚摘的。”
卖菜的妇女谄媚的笑着，把自家男人叫去运菜。
她可不能走，她还要继续守着摊子，其他来买菜的虽然买不了这么多，但能多赚一点是一点，谁都不会嫌钱少不是。
小伙子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搞快点！”
“那是大酒店的采购员，人家要买的东西多，都是用专车来运的。”
柳姐给她解释，语气里有点羡慕。
“咱们店里头要是能多一个帮着拎菜的采购员就好了。”
秦柳芽到底不是店里头的老板，更加做不了阮愉的主，这话可不好接，她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帮着挑青菜。
柳姐打两份工，除了负责采购，还是个服务员。
把食材送回店里，她还能回家去小睡一会儿，幸福小馆不提供早餐，上午十点才开业。
她回去了，秦柳芽还留在店里。
她既然打算开一家小吃店，学了如何挑选食材还不够，还得学会处理食材。
店里面只有两个厨师，一个是阮愉自己，另外一个是后来忙不过来才请的大厨。
一个是自家妯娌，一个完全是陌生人，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秦柳芽自觉凑到阮愉身边，看她怎么处理买回来的食材。
阮愉正拿着一块猪肉刮毛，一手拿着猪肉一手拿着刀，看见她来，腾不出手，只能一抬下巴，示意她去另一个师傅那边。
“要说处理猪肉啊，还是郝师傅拿手。”
换成何小荷，肯定会应一声就过去。
阮愉说的肯定是实话，她半点不会怀疑。
秦柳芽摇摇头，坐在她旁边，像一块扎了根的石头。
她也知道阮愉肯定不会坑骗自己，但她就是这么个胆小怕生的人，宁愿跟着她学差一点的技术，也不想去生人那边。
阮愉也没强求，任她留下了。
她一边处理一边还会讲上几句，为了方便她看清楚，手上的动作都放慢了一些。
临近十点，店里头的服务员和收银员都到了。
这个点没什么客人来。
服务员们擦拭桌椅，打扫卫生，收银员站到收银台前，等着今天的第一位顾客上门。
食材处理完了，阮愉又让秦柳芽去外头，看看收银员是怎么工作的。
阮愉一开始就和她解释过，要想开小吃店，她得学会选购食材，制作小吃以及售卖出去，所以要跟着采购员、厨师和收银员学习。
等到他们的店铺做大些了，也许还要跟着服务员学一学，不过到那个时候，她应该也有足够的钱来请一些服务员了。
秦柳芽觉得她这样安排很有道理，一点意见也没有。
本来还应该去厨房里学一学的，可是跟着阮愉学没什么关系，郝师傅却是外人，估计会不太乐意让她跟着学。
秦柳芽和收银员桂花并排站着。
桂花知道她以后是要自己去开一家店的，也不担心她学会了收银的窍门后，会抢自己的工作。
教了她记下每样菜的价格，又教她如何使用计算器。
好像也没有其他可教的了，桂花就开始聊起闲话来。
“秦姐，你们村里头会认字数数的人是不是很多呀？”
秦柳芽直摇头。
“我们村里头没多少读书的，好多孩子初中都没读完就不读了，真作孽。”
“不会吧？”
桂花明显不信她的话。
“可是老板也会读书写字，你也会识字会数数。”
“你老板不是我们村里人，她是县里的，我……我是寒假的时候跟着闺女学的。”
秦柳芽有点脸红。
可不是脸红吗？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要跟着自己的孩子学认字。
她那个时候是真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应该去扫盲班多认几个字。
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记性也差，最开始的时候怎么学都学不会，她也着急，闺女也着急，后来还是闺女想到办法，每个字给她编了个小故事，她这才能记下几个。
到这个时候她才头一回觉得，读书还真是件挺有用的事情，也头一次替自己的女儿感到高兴和骄傲。
就是想认几个字，都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她的女儿成绩还那么好。
想到女儿小心收藏起的那些奖状和奖品，想到女儿和她们说自己以后想去学师范，以后也想做一名教师，想到她们自作主张，差点儿就让她上不了高中了，想到女儿初中的班主任讲的话……
思绪像是一只突然从笼子里放出的鸟儿，漫无目的的飞着，一下子飞到东边，一下子飞到西边，她也跟着一下子想起旧事，一下子又想到未来。
留下桂花一个人，有些想不明白，这怎么聊天聊着聊着就突然走神了呢？
“桂花，来三个鸡蛋饼。”
“好。”
“这是又来了新的收银大姐？”
“对，这是秦姐。”
“秦姐好。秦姐？”
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正到处撒欢儿到处乱飞的思绪上次被风筝线牵引着，一下子归位。
“啊？啊，对不住，我刚刚有点儿走神。”
收银台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玩世不恭。
看她回过神来，倒是意料之外的没有为难她，只是打趣道，“刚开始工作就走神，小心我下次去和你们老板告状。”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一边一个酒窝，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你快去找张桌子坐着吧，我好给你记桌号。”
桂花出来解围。
幸福小馆里点菜和火锅店里一样，服务员和收银员都随身带着本子和笔，有客人点单就记下点的菜和桌号，凭借这个来上菜和结账。
“那我去7号桌。”
男人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没多停留。
桂花喊来一个服务员，撕下刚刚点单的纸递给他。
“有的客人会找服务员点单，有的客人会在收银台这里，他们要是在这儿点，咱们就把他点的记下来，然后让服务员拿去厨房做菜。上完菜之后，单子就又会到咱们手里，到时候再按着桌号来结账。”
看着服务员走远了，桂花给秦柳芽讲解点菜结帐的流程。
秦柳芽点头，这个流程不难，听一遍她就懂了。
“下一单你要不要来试着自己记一下？”
“好啊。”
接着过来的是两个女人，看起来像是好友。
其中一个女人显然是常客，一来就直接点了菜。
“我要一碗牛肉面。杜娟，你要吃点什么？”
另一个女人显然是头一回来，进来之后就一直在打量着店里头的布置。
“菜单呢？我先看看。”
秦柳芽把收银台上放着的菜单推到她面前。
女人慢慢看着，反正现在还没到饭点，不是客流量大的时候，其他人也没催促她。
“他们家的牛肉面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点一碗尝尝？”
女熟客向她推荐其自己喜欢的菜。
“不了，我尝尝你们家的油泼面吧。”
尽管建议被拒绝了，女熟客也没有不悦的样子。
“油泼面看起来有点辣的样子，我还没吃过呢。”
“一碗牛肉面，一碗油泼面。”
秦柳芽一边念着，一边在纸上记下。
看着两个女人在10号桌坐下来，又在纸上记下两个人的桌号，有样学样的招来服务员，把纸递过去。
“你看，这个事情其实并不难的。”
桂花笑盈盈的。
“就是到了人多的时候会有点累，咱们记的速度要快一些，可不能记混了。”
到了饭点，人流量比她预计的还要大一些，两个人起初一起做，后来干脆分了工，一个负责点菜，一个负责结账。
这边是“来两个馒头，一份青椒肉丝。”“两碗饭，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蒸鱼。”
那边是“4号桌是吧？”然后是翻找账单和按计算器的嘀嘀嘀声，“十七块。”
两边声音交错，嘈杂一片。
过了一点，客人才慢慢少了。
桂花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秦姐，今天可多亏了你帮忙，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怕不是要累死了。”
秦柳芽也知道她这是客套话，往常这里都只有她一个人，也没见有忙不过来。
她腼腆一笑，“桂花妹子你太客气了，我跟着你可学了不少东西。”
一波商业互吹下来，两个人都很满意。
到了大约一点半，店里面只剩下两桌客人。
“大家都饿了吧，来来来，开饭了，开饭了。”
阮愉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工作人员去吃饭。
员工餐没得挑，只有青菜面和馒头，以及一荤一素两道菜。
秦柳芽捧着青菜面吃着，努力工作之后来点好吃的食物，让人觉得格外充实又幸福。
下午和上午的工作也差不多，除了饭点时人流量很大，其余时候都不算太忙。
过了饭点，吃过晚饭，服务员开始打扫卫生，厨师则清理掉厨房里剩下的菜以及一些垃圾。
九点钟左右，员工们下班了。
“明天见啊老板。”
“明天见，桂花。”
大家打过招呼，赶往回家之路。
秦柳芽想，这样的一天，好像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