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别人,这舌头怕是就没了。”那女人以扇遮口,笑着。
白堕不理她的威胁,又问:“你一早就在北平?”
那女人不笑了,她收了扇子,坐在白堕先前的位置上,故意叹气:“想那温老板好胆色、好身手,一路挑下十二个人,骨头都断了两根,才打到我面前,竟就是为了帮你这种匹夫。”
“你之前见过温慎?”听她如此说,白堕便不用再装了,“之前那封信是你写的?”
那女人点头:“也是许久未见着那样有意思的人了,见他吐血便动了些恻隐之心,答应他可以用钱来平了此事,可后来又觉得如此太过轻易了,便想连他也一起绑来玩玩。”
她说得轻松,眼底带笑,如同谈论猫狗一样,“谁知道手下的人蠢,单凭口音和酿酒,便把你的人拿回来了,也算是不巧吧。”
“哪里不巧了?”白堕扬眉,哼笑一声:“正好,把铃铛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还我。”
那女人不说话,只弯眉带笑盯着白堕看,好半天才出声:“你爹长得也算周正,却没你这般出挑,看来你像你母亲偏多。公子见画,这尘土人间难寻,怪不得铃丫头心心念念想着你呢。”
“你认识我爹?”白堕警觉起来。
这人知道白堕是在假装温慎不奇怪,可知道是自己是林止遥就说不过去了。要知道,从前因为眼睛的问题,白堕很少出林家大门,但凡出去,也是于屏风之后,单独设座的。
那女人晃了晃手里的扇子,突然欺身过来,胭脂的香味直逼进白堕的鼻腔,“你们家没有大夫人,是直接从二夫人开始往下排的,对吧?”八壹中文網
她眼波流转,绣口微张,不知为何,竟烟视媚行得让人心惊。
白堕心里一乱,刚欲后退,却被她一把捏住手腕扯得更近了,“你们兄妹四人,是按年、月、遥、夜排序的,对吧?”
明明是句很普通的话,但白堕就是胸如擂鼓,眼睛盯着她,半点也移不开。
女人浅笑着,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冰凉如藕的手臂缠在他的腰上,迫得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空隙之后,才说:“小女子名唤雪初之,望郎君好生相待才是。”
雪初之!
付绍桐之前说过,当年京城有个名叫喜联成的戏班子,当家花旦正是雪初之。
白堕脊背一寒,猛然推开她,“你是我爹之前捧过的那个戏子?”
雪初之被推开,反倒笑得更开心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之前问的那些问题,你答得上来吗?”
白堕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雪初之眼中的媚意消散,慢慢高傲起来:“如果我当初点了头,现在我就是你们林家的大夫人,我没有点头,这个位置他到死都还给我留着。给子女那样取名,无非是因着我当初在台上对他呤了一句诗……”
年年月月对君子,遥遥夜夜宿未央。
这句诗早前父亲一直挂在嘴边,是以白堕记得清楚,他以为这是对子女的偏爱,却不想是情根都种在这了。
雪初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鬓角,“当年他们四个,结义时有如铁通,后来不过是因为女人的几句话,便老死不相往来了。所以说啊,你们男人,别太瞧不起女人。就像你,眼下命都在我手里呢,还和我讲什么条件啊?”
“我没瞧不起任何人,”白堕不为所动,“我的命也只在我自己手里。”他说着,突然出手,猛地把雪初之拽进自己怀里,而后极迅速地掐住了她的喉咙,“放人。”
周遭的人立马紧张起来,管事的想要上前,却又忌惮着,只得威胁:“你疯了吗?雪老板要是伤着一点皮毛,我保证你明天就身首异处!”
“你今天先能保得下你们雪老板再说吧。”白堕毫无惧色,又一次开了条件:“把我的人放了。”
管事的不敢犹豫,用眼色让人松了陆云开,很快又把小策和戎子带了出来。
雪初之被人持着,依旧慵懒地讽道:“这样对一个女人,可真是好本事呢。”
“人得先分善恶,再分男女。”白堕扣着她,慢慢往门口移去,快到地方的时候,催管事的,“铃铛呢?”
管事的无法,只得又折身去找。
“咱们谈个条件吧。”等人的空当,雪初之突然开口。
白堕本想拒绝,但在陆云开的眼色下,不情愿地改了口:“什么条件?”
雪初之咯咯笑了两声,肩上一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从白堕的手上脱了出来,“我们唱戏的,打小就练这些,哪像你,空有一身蛮力气。”她数落人的时候,依旧是娇嗔的语气。
仁意合的下人见她无事,便想立刻上前把人围住。雪初之轻轻抬手把他们拦下,才又说:“你们今天闹得这样大,想过如何善后吗?”
问完,她不等白堕开口,便语重心长起来:“刚一回来便与人结仇总是不好,不如这样,你把铃丫头留在我身边,你的事情我不追究了,温老板的事,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不行,”白堕想都没想,“我当她是妹妹,哪有随便扔给别人的道理?”
“妹妹?”雪初之眼里透出几分不屑,“你一打眼看过去,有哪点能看出来她是个女孩儿吗?再说无名无分的,你让她一直跟着你,算怎么回事?”
正说着,管事的带着铃铛走了出来。
她穿着对襟盘扣的缎面上衣,暖黄色马裙,头发虽然是短的,但整个人却温婉清丽了许多。
白堕刚刚还有些不服,可一见了面,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真的亏着铃铛了。
铃铛并没意识到这些,她见了白堕,立马笑着往上扑,“哥,你们怎么才来!”
这孩子很少主动叫他哥,白堕接住她的时候,鼻子微酸,“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嗯?”铃铛迷茫地抬眼看他,“雪姨对我可好了,你把我交给她真是找对人了。”
白堕不动声色地往雪初之那边扫了一眼,没有拆穿她的胡扯。
“对了,”铃铛终于舍得从白堕身边移开了半点,“哥,我以后能不能住在雪姨这里啊?”
“你想留下?”白堕诧异片刻,跟着心里便不舒服起来,“铃铛,有些东西,我也……”
“哎呀,我就是住在这里,又不是不去找你玩儿了。”铃铛拽着他的胳膊,眉飞色舞,“雪姨给我做了好几身衣裳,白的,红的,那料子,比上次在泰永德得着那块好上不知道多少……”
“这就把你收买了?”陆云开扯了扯她的耳朵,“你不知道你哥为了……”
白堕挥手打断了他,对铃铛笑了笑:“行,只要你高兴,住哪都行。”
铃铛是个女孩儿,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白堕之前从没有想过。他以为两人是相依为命,护住不让别人欺负她,便是尽职尽责了,其实不过是铃铛撑着自己走过一段路罢了。
她有了更好的去处,当哥哥的,哪怕再不甘心,也得成全她才是。
铃铛看了雪初之一眼,转头眉开眼笑:“哥,你们在哪落脚了?”
“还没找好地方呢。等都收拾妥当了,哥哥再来接你出去玩。”他说完,竟像逃似的,匆匆告别,出了仁意合。
一路无话,四人沉默地转了半天,最终在陆云开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客栈。
吃饭的时候,陆云开有心安慰他,说:“要是早知道你就那么冲进去砸场子,我怎么都不会同意的。我们初来乍到,眼下没有得罪仁意合的本钱,用铃铛换一个过度,是最好的选择。”
白堕瞪了他一眼。
陆云开放下筷子,“老大,你若是不满意,以后势力大了,我帮你再把小屁孩抢回来。”
“你说的那些,就算再加上十倍,我也不会用铃铛去换的。”白堕没什么胃口,举着筷子犹豫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夹起来,“先生,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让她呆在自己想呆的地方吧。”
蓦地,陆云开笑了起来,“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几件衣服而已,铃铛肯定还是愿意和你待在一起的。”
这种安慰在白堕看来太过刻意,虽然知道对方是好心,却仍旧没感到半分宽慰。
陆云开也不再深劝,转了话峰:“至于落脚的地方,我早就找好了。”
白堕终于提起了些兴趣,“什么时候找的?在哪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陆云开高深莫测地笑笑。
白堕信他,没再多问,然而到了第二天,陆云开竟窝在客栈里一步都没有动。
“先生,你找好的地方呢?”白堕寻了个间隙,问他。
陆云开头不抬眼不睁,“明天你就知道了。”
等再过一个明天,白堕又去问,陆云开依旧老神在在,“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四天,同样的情景又重复了一次。
就在白堕忍不住要动手打人的时候,店里的小二左手一甩,将毛巾搭在肩上,喜笑颜开地迎出去:“您几位,里边请!”
白堕听到他的吆喝,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只见泰永德的一行人跨过门槛,鱼贯而入。
“落脚的地方来了。”陆云开终于从躺椅上起身,催着白堕:“一连念叨了好几天,还愣着做什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