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恨入了骨髓,痛苦的永远不可能是对方,反而自己才是作茧自缚的那个人,如果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呢?
想起李明悦临死前对她说的话,李倩阳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那时的李明悦眼里一片宁静,如秋日碧波泛着清冷的凄凉,却仍旧不忍割舍这一季的艳丽芬芳,沉寂的如同死水,掀不起一丝涟漪,只因所有的波澜壮阔,全部掩埋在了心海之中。
妈妈,想必,直到最后一刻,你的心里仍旧记挂着他吧?
摇摇头,李倩阳摊手过去将支票放到舒启明面前,望着那一双黯然的眼眸,她却可以很轻易地表现出一派平静淡然的姿态,也许,恨真的没有想象之中来得强烈呢。
“我不会要你的钱,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那么有时间的话,多去看看妈妈吧。”
舒启明一脸错愕地望着李倩阳,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意味,他的嘴巴微微张着,一副想说却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
如果不是当着李倩阳的面,舒启明很想狠狠地掐自己一下,他好怕眼前的情景,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境,一直痛恨自己的李倩阳,何曾如此平静地与自己交谈过,哪怕是一个没有憎恶的眼神,对于他这个父亲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李倩阳方才虽是漫不经心,却没有硬生生将自己据于千里之外,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态度开始松动了?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动摇,对于舒启明来说,都足以让他喜出望外。
“阳阳——”舒启明激动地叫着李倩阳的名字,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与压抑,万语千言,明明有好多话想要说的,此时却是如鲠在喉,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处。
舒启明的眼中如燃烧的火种,盈溢着希望的光润,仿佛千万年的等待,都只为了此时此刻那只不过是稍微柔软了一点的语气。
自己在他的心中,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为何这些,她竟是从未看到过呢?
起身,离开。每走出一步,心就像是弹簧一样,被拉的紧了一分,她好想骤然回过头去,看一看那个曾经让自己企及与仰望的身影,是否会动容如斯?
只是她怕,因为失望太多了,好容易燃起的这一分希望,她不想让它如此轻易地折杀在现实之中,这样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方才的想法只是真实的写照,而不是自己的错觉。
天空早已被暮色填满,整个大地一片漆黑,淡淡的星辉与闪耀的灯火交映,一片片光芒或明或暗,或远或近,让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迷茫之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才是虚无。
车水马龙之中,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与李倩阳擦肩而过,李倩阳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失落竟是越来越重,如被寒气侵染过的花朵,只为寻觅那一抹暖暖的阳光,于是时时刻刻都没有停止过那抹搜寻的目光,但却始终找不到可以温暖自己的焦距。
远处一个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一个模糊的身影略带懒散地坐在那里,昏暗的路灯灯光明灭地洒在他的身上,稀稀疏疏的风声与树叶摩擦声略显萧索地在周围响起,更添了几分寂寥的愁云。他就那样将后背倚靠在椅背之上,双腿交叠地坐在那里,目光幽幽地瞥向远处的某一个黑暗的死角,黑色的衬衫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单薄了些,原本瘦削的身形被衬托的越发清秀。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香烟,氤氲的烟雾弥散在他周围,原本立体的五官竟显得有些模糊而缺乏了真实的感觉。他动作缓慢而不失优雅,吸一口烟,吐出一口沉淀在心中的寂寞。
李倩阳怔怔地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如果能一直这样遥遥地观望,也不失为一种奢侈的幸福。
熟悉到雕刻在内心深处的面容,即使只是惊鸿一望,也可以立即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到他的足迹,那人竟如生根了似的,牢牢植根于内心深处,若是连根拔起,她必是要经历椎心泣血的刺痛吧?
记忆中的他,从来都不肯抽烟,更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摆出一副男子汉的姿态吞云吐雾,只要闻到轻微的烟味,他都会不自觉地皱皱眉头,满是厌恶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直到对方掐断了燃烧着红色光点的香烟,他才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窗户和房门都敞开,直到确保了室内的空气已经焕然一新,他才能露出舒坦的笑容。
从何时起,他的那个习惯,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是自己走出了他的生活太久太久,以至于他还是他,只是与她的记忆大相径庭?
聿朗,你明明最讨厌别人吸烟的!
李倩阳在心里默默地呢喃,心如刀绞。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明明曾经最讨厌的事情,却可以让他甘之如饴?
人生何处不相逢,莫非冥冥之中,老天爷也希望他们可以有多一点的不期而遇?
是了,她竟是粗心地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舒晴与程聿朗婚后,一直住在舒启明家附近,在这里遇见他,既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李倩阳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打个招呼,想到昨夜的不欢而散,她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何苦呢,都决定彻底放手了,为什么连潇洒一点的勇气都没有。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
不知为了什么,李倩阳脑海中忽然忆起了仓英嘉措的这首诗,明明是书本上的句子,却让人觉得那就是他们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让自己动容了许久的角落,李倩阳正准备潇洒地离去,那个午夜梦回的声音却如鬼魅一般飘然入耳。
“怎么,见到我就急着离开?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程聿朗的声音,竟是让李倩阳觉得有些陌生,没有了从前的温润,反而带了点沙哑和低沉,更多的却是冷漠与嘲讽,冷的深入骨髓,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李倩阳缓缓回过头去,看着程聿朗动作优雅地掐断了手中的烟蒂,熟练地丢在路旁的垃圾桶中,目光却漫不经心地瞥向自己。
“好巧——”这句话,都快成自己最近的口头禅了,李倩阳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老天爷这段时间确实给她的生活安排了很多巧妙的小插曲,只是这些却无一不以着悲壮而惨烈的方式结束。
“是啊,如果不是巧合,我还真不知道,你的口味竟然变得这么古怪,连老头子都看得上。”程聿朗高高地仰起头,眼底满是轻蔑。
李倩阳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头,仔细揣摩着程聿朗的话,思索了半天,依旧是茫茫然无所适从,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什么意思?”
“哼,我能有什么意思。”程聿朗脸上的不屑一顾越来越明显,看向李倩阳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刺,恨不得能成为秒杀对方的利器。
“出于道义上的好意,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使要援交,也不要饥不择食,真想不到,你竟然会这样堕落……”程聿朗忽然低下头,狠狠地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
他忽然好后悔,为什么他要答应出来陪袁宇迟喝酒,如果他一整天都窝在家里,是不是就不会看到方才那一幕。
他心中那个可爱的小迷糊丫头已经彻底死了,也许是死在三年前阳光明媚的午后,也许,是死在今天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
三年前在操场上的那个下午,他的丫头满脸堆笑地看着他,神情自若地告诉他,他们之间的爱情,只是交易,那时他只是觉得,自己把丫头弄丢了,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丫头才会和他开那么大一个玩笑?
今天,他看着她与自己的岳父态度暧昧地坐在一起闲聊,还收下了对方的支票。那时他好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大声质问她,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只是他害怕答案会让他更加的痛不欲生。就让一切都以此为句点,再也没有以后吧……
程聿朗默然地愣在那里,心却早已乱作了一团,他明明爱的是她的与世无争,爱她迷糊犯傻的样子,爱她患得患失中却总是为他着想,却不想一切的一切都是伪装,他许了她一个朗朗晴空,她却在猛然间退出了他的生命,告诉他一个让人久久无法释怀的答案:我本视财如命,只是你瞎了眼蒙了心,才会错看了我,如今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你的价值已经不存在了……
原来,他之于她,只不过是一个实现财富的工具罢了。
“想不到,你连小晴的父亲,都下得了手,李倩阳,我似乎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你,今天,我算是彻底认识你了……”程聿朗忽然抬起头,目光冷漠如锯,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李倩阳。
李倩阳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意有所指,却是如此的不堪。他竟然以为她勾搭舒启明,聿朗啊聿朗,你的想象力倒是越来越丰富了,一如当初那般……或者,我在你的心里,从来就是一个龌蹉肮脏的存在,不然你也不至于会想到那里去了……
“随你怎么想,有些人天生思想不纯,想到的东西也总是让人匪夷所思。”李倩阳不由得冷笑连连,脸上挂着笑,心却是在不由自主地滴着血。
“是我思想不纯,还是你动机不良?”程聿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一般,越发挖苦地看着她,语调也开始生硬了起来,“李倩阳,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却再也没有说出。
李倩阳侧耳听着,她好想知道,他后悔什么。
后悔与她相遇?后悔爱过她?
程聿朗却只字未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留下李倩阳一个人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方不语。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被夜色吞没,李倩阳依旧没有挪动分毫,眼角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无声滑落,打在脸上,湿湿的,粘粘的,很不舒服,但却没有别的东西,会比眼泪来的更加酣畅淋漓了。
慢慢地向前走了一小步,却发现在原地站了太久,双腿都变得麻木,竟是有些不听使唤了。
“连你都和我过意不去……”李倩阳俯下身揉着膝盖,生怕被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窘态。
茫然走在街上,看人来人往,一张张陌生的面容,擦肩而过的瞬间,全部幻化成了程聿朗熟悉而又温润的笑颜,李倩阳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李倩阳啊李倩阳,你真是中毒太深了……
程聿朗,中了你的毒,是否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