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他们在山上呆了五、六天才下山的。陈爱武托人暗地打点了当地的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在离天眼湖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墓地,又出了高价买了一副厚实的核桃木板材,把他们的后事悄悄办了。黄祥家开始说什么也不愿管,后来还是来了。瞿南一直忙前忙后地陪着陈爱武。等把一切事都办完了,他不仅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愈加觉得郁闷。他老是觉得黄祥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陈爱武原本打算回省城,可她觉得实在打不起精神,又见瞿南情绪也不振就决定多住些日子。就在他们下山后的第二天,张翠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她手捧着一束白色玫瑰来到了黄祥和倩琪的墓前,静静地站了一阵子。此刻,也许,她想起了高中时的黄祥;也许,她心中始终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天一早,瞿南接到了黑娃的来信,信里说他同意让小黑的亲爸把娃领走。瞿南忙给吕浩挂了长途电话。吕浩听到消息兴奋得不得了,连夜就要赶过来和瞿南一道去南方接小黑。瞿南在电话里说:“咱得想好了,见了小黑说些什么,毕竟,他已经十多岁了,又和黑娃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这会儿突然要让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得让他有个适应的过程。”吕浩说:“也好,先别把事说破,就说是给娃找了个上学的地方,先让他念书。至于娃以后跟谁姓,跟谁过,我的意思我和黑娃都是他爸。黑娃和小黑一道跟我走,我在广州给黑娃找一个工作。这样,他和娃靠得近一点,互相也有个照顾。”
这天,陈爱武来找瞿南,俩人见面后都感觉对方气色好些了。陈爱武约瞿南出去走走。瞿南摇摇头说:“咱就在学校的操场走走吧,你知道,我这会儿一点都不愿意上街。以前老是有些不太熟悉的人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这会遇见熟人,人家也会装作没看到,倒不如我就呆在家里,省得给别人添麻烦。”陈爱武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为啥呢?”瞿南沉思了一下说:“恐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本来早就想对你说的,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说我犯错误了吧,可我觉得没犯;说没犯吧,可又明明是犯了。我也不知道是我糊涂了,还是这世界糊涂了。反正是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想不明白,我最痛苦的是老这么不明白怎么了得。”
陈爱武听罢扑哧一笑说:“别说你越说越糊涂,我是越听越糊涂。你是不是拿人钱了?是不是人前君子,背后作奸犯科了?是不是暴殄天物,挥霍无度了?是不是黑心下了蒙汗药,淫人妻女了?”瞿南连忙摆手说:“怎样像屈原的天问一样?你说的这些都没有。”陈爱武笑笑说:“既然没有,你怕啥。咱哪人多就到哪去,让他们看看你瞿南挺好的,身边还有一个你走哪跟哪的女子。”瞿南苦笑了一下没吱声。陈爱武用眼睛看了他好几下,他不断地回避她的目光,这让她的心情变得雾沉沉的。
几天后,当陈爱武得知吕浩来到时,她盯空找他单独长谈了一次。她打听到吕浩住的宾馆,约他来到了一楼的咖啡厅。俩人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就像老熟人一样。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是因为找到了小黑,吕浩显得十分健谈。俩人说了一阵话,吕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当老师的是不是有点职业病?”陈爱武说:“您忘了我也是老师啊,咱们是同行,我也没少说啊。”说罢,俩人都笑了起上了来。吕浩喝了口咖啡说:“就像医生整天给别人看病,可就是看不了自己的病。瞿南这人骨子里还是个书生,大概是因为基因的关系吧,不光他父母当过老师,听说他祖上好几代都是教书的。你俩的事我听他说过,他觉得你这几年干得风生水起,创办了省城第一家音乐学校,又在南方和别人联合办学,是个成功女士,而他却是个生活中的失败者。哎,他是心理有落差啊,宁愿压抑自己的情感,也不愿意脱下读书人长衫。”
陈爱武端起咖啡慢慢品了口说:“那我们三个人都是同行了,我倒是想让他永远都不要脱下读书人的长衫,这样我们民族中那生生不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魂’才能血脉相传啊。他在我心中是一个有情有义、质朴厚重的人,我得想办法激活他蕴藏的能量。”
送走陈爱武,吕浩急不可耐地来到瞿南家,约瞿南去散散步,俩人沿着学校大门外边走边谈,不知不觉来到了县城西关的一个院子前。吕浩兴奋地说:“这不是刘明的家吗,以前周边就是菜地,他家还养了一条大黄狗,每次我来都会跟我亲热一阵。”瞿南看着小院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我常到他们家串门。有时候,你们出去玩还不带我。”吕浩点点头说:“这院子看起来静悄悄的,也不知刘明这阵子咋样了。”瞿南说:“去年,我们还见过一面,他是回来接老母亲去香港的。他在那边发展得不错,搞了一家贸易公司,又做了些房地产业。遗憾的是老刘部长前年走了,这老爷子是个忙碌命,退休后东跑西颠找事干,后来竟回到老家弄了几亩地种,可谁也想不到老爷子那么好的身体突然得了一场病走了。‘子欲孝时亲不再’,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这亲情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说到这,俩人又不约而同想到吕红,一时竟落下泪来。
又朝前走一阵,吕浩看着瞿南说:“陈爱武是个不错的女孩,她一直爱着你是你的福份。脱下你的长衫,勇敢地去爱吧。你也是吃五谷杂粮、饮渭河水长大的血肉身躯。生命之河不能因为被面子这类赘物所堵塞,而与一个深爱着你的女子擦肩而过,等我们白发苍苍时,只有爱你的人会陪伴你在林间散步、在床前喂药、在风中搀扶,其他一切都将淡去。”瞿南点点头说:“让我好好想想。”
陈爱武回省城后不久,瞿南就和吕浩一道去南方找黑娃了。接到黑娃父子俩,他又陪吕浩去了广州。他要去看看冯老师,陪她住些日子,再帮吕浩看一本书稿。时间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他走时北方还是秋意正浓,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一派冬季景色了。进了学校大门,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看着路两边树枝上挂着的白霜,他心中涌起一阵苍凉之感。十多年前送冯老师和吕红走的时候,也是个冬日,天上也飘着雪花。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日子却已经是人事两非了,忽尔他又想到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满山遍野的油菜花姿意地开着,散发着令人迷乱的气息。这气息让人遐想和陶醉,让人对山岗、丛林、小河有了深深的依恋,对生命充满了梦幻般的向往。在油菜花丛中,一个美丽的女子若隐若现,又像是吕红,又像是陈爱武。想到这,他突然觉得在这伤感的冬天,对生命有了一种新的渴望。
回到家呆了两天,瞿南给父母说要去省城一趟。他父亲立刻意识到他是要找陈爱武,就高兴地说:“你去了就多呆些日子。你本来就个教书的,也许她那需要你,有空多替她做点事。”瞿南含笑不语,只是点点头。就在瞿南准备出发的那天早上,陈爱武突然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来到他面前,这让瞿南一家很是兴奋。瞿南他妈忙前忙后招呼陈爱武,他爸悄悄地撞了下她的胳膊说:“你让俩个孩子多呆一阵。”瞿南有些激动地看着她说:“难怪一早起来就听见门前核桃树上有喜鹊叫,这还真是天人感应啊。”
陈爱武抿嘴笑着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了。”瞿南指着身边的一个包说:“我刚准备去省城找你的,没想到一抬眼就见到你了,这包里有从广州给你带的好吃的。”说罢,他把在广州的一些事对她说了一遍。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候,瞿南他妈过来叫他们吃饭。
吃过饭,陈爱武帮着洗了碗,便和瞿南散步来到学校的图书馆前。她郑重地对他说:“我回来前去了一趟陕北,多少年前我去那里演出过好几次。那里的天真高,土真厚;那里既熟悉,又是陌生。我曾多少回在梦中亲过它,又多少回在梦中为它而哭泣。我在那捐款盖了一所小学,又修建了几孔窑洞,院里种上了槐树、枣树,还特地栽种了上次从县中苹果树上剪下的枝条。这就是我们的家园,我打算在那再建一所音乐舞蹈学校。咱们一起把陕北的信天游唱起来,把黄土地的秧歌扭起来,直到走不动的那天。瞿南点点头说:“好,咱今天就去陕北,我又可以听孩子们早读时的朗朗书声了。”
俩人从图书馆刚回到家门口就见张翠正站在那和瞿南他妈说话。张翠一见瞿南就一脸兴奋地样子说:“快来,快来,我有事说给你们听。”瞿南和陈爱武忙拉她坐到核桃树下,张翠急不可耐地说:“昨晚有一桌客人在我那吃饭,开始是悄声地讲些啥,后来大概是酒喝多了,说话声音就大了。我听他们在谈论张从军的事,就注意听了一阵,可还是没听出个道道。等最后走的一个客人结帐时,我给了他一个半价,那客人就把事情给我说了一遍。”瞿南连忙问啥事?张翠笑着说:“奇事、奇事。前一阵子,市区有好些家居民的自来水突然变味了,而且异味越来越浓,以至水都没法吃了。他们叫了修理工折腾了好几天才发现是水源问题,于是就顺水管查,最后查到了一家独门独院。这院子的门上着锁,也找不到主人,众人一急就把门砸开了。正在这时,屋里的主人来了,他死活不让工人到他家检查,两下闹得不得开交,就把警察叫来了。你说奇不奇,这家的厨房水泥地底下竟埋着三个人,两女一男。埋他们的人真是变态下作,两个女的面朝上躺着,那个男的面朝下趴着,更奇的是,三个人的血肉竟然把铁铸的水管给腐蚀坏了,那腐臭的污血浊水慢慢地顺着管道四处流动,这才把这案子破了。可听说,那个叫范海的盯空跑了,这会儿警察正到处找他呢。听说一旦把他抓到了,不光张从军和郁蓝的事就结了,而且还要牵出咱开发区不少人呢,我想你也快扬眉吐气了。”
瞿南听了长长出了口气说:“天不藏奸啊,正必压邪,这就是人间大道啊!”陈爱武拍着手笑着说:“难怪你一早说喜鹊叫呢,这事应在张翠身上了。”张翠笑着摆摆手说:“哪里,是苍天开眼啊!”接着又说:“我听伯母说你们要去陕北,这下还去吗?”说罢,她朝瞿南看了看,又朝陈爱武看了看。陈爱武看着瞿南,瞿南看了看陈爱武,又朝大家看了看说:“去,等会儿就去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