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和表情截然不同。
他仿佛唯恐惊吓到丛雅，声音温和到近乎轻柔，可他的表情却是肃穆严厉的，仿佛一座落满雪的高山。
已经确信了。
顾少凛以强硬而不失温和的力度拿走丛雅手中的锦盒，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到桌上。
而丛雅回忆的思绪被打断，她用迷茫的目光看向顾少凛。
顾少凛捧起她的脸，发现她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细密的细汗，瞳孔也紧缩着，于是语气愈发的温和而沉静，“好姑娘，看着我，看我的眼睛.……对，就是这样，你做的很好，看着我的眼睛——深呼吸。”
他镇静的指挥丛雅，依次来平复她的心情。
丛雅能够压下头疼时，她抓握着顾少凛的手腕，一字一顿，声音含着奇异的嘶哑，“.……我的记忆……”
蹙着眉，眼睛里闪烁着茫然。
顾少凛将人按在自己怀里，手掌触碰到潮湿的头发，仿佛连胸腔的位置也弥漫起一片潮湿，他轻声道：“小雅，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阵痛的脑袋下意识的跟随者男人的话语去思考。
这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情。
初次见面发生在婚礼现场，但那时她被头纱挡住了眼睛，只看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掌，正式看见模样是在顾少凛的别墅。
于是丛雅点头，手还攥着顾少凛的衣襟。
顾少凛说话的时候，心跳声也很沉稳，丛雅趴在他的胸口，随着男人的话语逐渐平静下来，疼痛的头也逐渐安稳。
察觉到丛雅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后，顾少凛的意识却反而更加紧绷。
今天在丛雅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古怪。
他不能放心。
男人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声音冷凝，“好姑娘，去洗把脸，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我们现在需要去会场了。”
丛雅闭了闭眼，她一边用食指和中指按压太阳穴，一边从顾少凛的怀抱里起身，脚步几乎虚浮的走向老旧的卫生间。
顾少凛则迅速打理好自己，随手扣上自己的面具，在门前和漆黑的过道交接处等待丛雅。
丛雅用柔软的毛巾擦拭面孔，环视一圈，发现男人站在门前，光明和阴影的交接处使得他的身形愈发高大挺拔。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遥遥望过来，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漠然和傲慢。
此刻，这个漠然又傲慢的男人正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过来。”
丛雅脚步不受控的走过去。
她怔怔的停在男人身前，以几乎是脚尖抵着脚尖的距离，干净湿润的眼眸定定的凝睇着顾少凛，泛红的眼睛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怜而可爱。
顾少凛轻轻点了下丛雅的眼尾，“肿了。”
男人嗓音淡淡的，她却莫名听出几分不虞来。
丛雅长长的睫毛一颤，“.……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心里准备……”顿了下，她又捏住男人的西装袖角，“顾先生，我的眼睛好疼。”
又娇又软的声音仿佛贴着男人的耳朵响起。
顾少凛平静的望着她，尔后狠狠地对着她的眼睛吹了口气，“活该。”
丛雅情不自禁的眨了几下眼睛，也不说话。
男人抬手将玄色面具扣在丛雅的脸上，滴滴嗒嗒的流苏发出轻轻的清脆悦耳的响声，体贴的为人戴上面具，顾少凛才牵着丛雅的手往漆黑的过道外走。
漆黑的，不见一点光亮的。
光亮的，不见一丝阴影的。
时间的长轴仿佛在这一刻交错，脑海画面仿佛成了电影里的帧数，延长的，缓慢的，被拉长的，快速过滤的。
丛雅忍不住握紧了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这是温暖的，她循着温暖的发现看过去，一片漆黑，却莫名让人安心。
漆黑的过道中，她突然开口。
“顾先生，参加大会场的我没有关于您的身份，希望您能为我保密。”
黑暗中，丛雅看不见顾少凛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冷沉，“这只是一场随意的会议。”他似乎顿了下，又补充道：“没有必要。”
仿佛是带着不情愿的。
是不乐意她不承认顾夫人身份的恼怒吗？
丛雅却在这个想法后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她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顾先生，等这次回去，我会还给顾先生一份满意的答卷。”
她的声音在走出漆黑过道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腐朽的气味也彻底消失在鼻尖。
是干净的味道。
丛雅稍微松了口气，她意图挣开顾少凛牵着她的那只手，谁曾想到，那只手掌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越攥越紧。
力道大的让丛雅蹙起眉，她没有痛呼出声，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的挺拔的背影。
养不熟又喂不熟。
白眼狼一个。
顾少凛在心中接二连三的下了判定，他现在甚至想不出自己曾经傲慢的判定——他曾经说过“丛雅虽不是我想象中的贤妻，却也乖顺，绝不会有意外发生。”这句话，现在仅仅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一切都被推翻了。
他以为乖顺的妻子要在回去后和他离婚？
男人从没在这一刻怀疑过自己聪慧的大脑，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多想了，然而对上那双闪烁不安的眼睛时，只留下一声无声的低叹。
顾少凛攥着丛雅的手力道放松，却也不能随意摆脱。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如果不能现在就交给我一份满意的答卷，你要做好承受我怒火的准备。”
男人的声音从没像今晚此时此刻一样的冰冷。
深褐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幽晦的如同泼了重彩的浓墨，又黑又沉，丛雅被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吓到，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顾少凛被丛雅的反应激到，他皱眉，“给我一个理由。”
丛雅摇头，声音有些干涩，“顾先生没有任何问题，是我的问题——我配不上你，从始至终，所以我选择还给您清白。”
“清白？”顾少凛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紧盯着丛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沉默悄然蔓延。
丛雅直视顾少凛的眼眸，不安的情绪在心里放大，但她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依然坚持现在的答卷——我配不上你，所以我选择给你最后的自由。”
最后的自由？
顾少凛的情绪已经整理好，面部表情也没有刚才那么明显的失控，只是在听见这句“最后的自由”时仍然克制不住的气笑了。
“你要离婚。”
男人在这一刻对自己的笃定产生了极大的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