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毫不客气使唤了的某只师爷勤勤恳恳地打了水放在屋内,就被吴悦礼貌(直接)地请出了门。
他回过身又准备嘱咐两句,险些被合上的房门撞平了鼻子。
“……我是不是太啰嗦了点。”
师爷呐呐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走了。
屋内,吴悦将包袱里的白色药粉倒入水中,待化开之后,她便将一双白皙的小手泡进去,细心地搓揉着,就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搓洗过后,便是长久的浸泡。
又过了半注香的时间,吴悦把手拿出来,细细地擦过之后,涂上了自己特制的护手膏。
洗护完毕,吴悦抱着小包袱、拽过被子,在床上躺平平,片刻就睡着了。
深夜。
宇文府。
一个鬼鬼祟祟的高大身影从宇文府后门钻了进去。
进了院门之后,男子大喇喇地推开了正厅的大门,端坐在轮椅上的清贵孤傲的男子眉毛微挑,看向来人的眼神颇有几分戏谑,仿佛等待多时。
轮椅上的宇文霄一身茜素青色的春锦长衫,眉间一点朱砂点尘不惊。他如瀑布一般的黑发只简单地用了一个羊脂玉簪子盘起,如玉如月。
“啧啧,自打皇后姨母不再主掌中宫,你们宇文府荒芜得都快发霉了!残垣断壁的都不知道拾掇一下。”
来人正是今早才从法场上被救下的晋宁侯世子,楚天。
听到好友的抱怨,宇文霄冷哼一声:“我穷。”
不就是枯死了几颗老树、又断了几座假山么,算得上“残垣断壁”么?
夸张!
谁能想到,当年拥有“战神”之称的宇文将军府、世袭一等公爵的勋贵之家,会落寞成如今模样,就连宇文霄都不得不“身残志坚”地在大理寺当差,确保能养家糊口。
楚天嘿嘿一笑:“也对,不过你大理寺正每个月那点月银,干到死也不可能让整个宇文府恢复当年的荣光了吧?”
“会不会聊天?”
宇文霄叹息一声,苦逼地道:“我的腿都废了,能蒙混一口饭就不错了。”
楚天不走心地拍了拍宇文霄的肩膀,被宇文霄恶狠狠地甩开了手。
他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凑到宇文霄的俊脸面前:“你是怎么请到那个小漂亮当仵作的?我啥时候能拜访她好生感谢一番?”
人不可貌相,别看小漂亮软萌可人的样子,这验尸手法、智商、嘴皮子,无一不在线哪!
“什么‘小漂亮’!你少招惹人家。”
人是宇文霄请来的,救楚天的真正恩人也是他宇文霄好么。
楚天嘿嘿一笑:“别介啊,小漂亮人美心善,多养眼哪!”
别说,是挺养眼。
宇文霄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暗暗赞同。脑海里浮现出吴悦嗦元宵的可爱模样,耳根逐渐升温。
“你耳朵红了。”楚天道。
“你瞎了。”宇文霄傲娇地斜睨楚天一眼:“没什么事就滚。”
吃打不吃记的色胚。
“哎哎,别啊!我这不是来向你道谢的嘛!”
楚天一看好友急了,忙不迭道:“你想要什么感谢礼物啊?以身相许行不行?”
“滚滚滚!”宇文霄眉眼一暗,脸颊染上几分绯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再不走我就让梅英揍你!”
“我这就走!这就走!”
小气鬼……临了也没说出吴悦姑娘住在哪儿。
楚天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后门溜,走到半道儿了,楚天脑子一抽准备翻墙。
结果爬墙速度太快把脚给扭了,整个人趴着摔过了墙。
“咚!”
“哎呦!”
随着楚天一声哀嚎,扶着轮椅出了正厅的宇文霄轻嗤一声,“白痴。”
应该让吴姑娘给楚天看看脑子。
四下无人,梅英长久不说话的嗓子带着几分沙哑:“主子,吴姑娘的调查结果回来了。”
“说。”
“查无此人。”
宇文霄扭头,清眸蹦出道道寒光:“哦?”
他哑然失笑:“这倒是有意思了。”
被查了个底儿朝天的吴悦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圣贤觉。
次日一早,她是被师爷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吴悦揉了揉眼应了一声,套上衣服打开房门,只见师爷神色惊慌地道:“吴姑娘,出事儿了!快随我一道出门!”
“师爷稍等。”
吴悦回屋抹了一把脸,换好外裳背上沉甸甸的小包袱,跟着师爷出门了。
昨天晋宁侯世子楚天一案告破,今儿街头巷尾都在讲述“小仵作法场拦刑、出奇招智斗凶犯”的经过,只差没把吴悦吹成“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二人走街串巷,间或经过一家茶楼,都能听到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夸张讲述。
谁知这么快就又出案子了。
“死者是洪记小铺的婆婆……早晨来吃元宵的客人发现的尸体。”
师爷一边介绍情况,一边领着吴悦穿过拥挤的人群:“世事难料啊!”
才给大理寺录过口供的人,今天便命丧黄泉了。
“按说咱们‘平疑狱衙门’不该管,但是这案子跟之前珠儿的连环案件有些牵扯,京兆尹就通知咱们去看看。”
珠儿的案子破了,五年前就开始女干杀女子的连环凶犯可还没落网呢。
“女子失踪报案,大多都是找不回来的。偏巧这两年,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失踪女子的尸首。仵作验尸以后发现,死者的死因、尸身残留伤口、脑部受重击的位置都十分相似。大理寺整理了不少类似案件,猜测连环杀人的可能性极大。”
师爷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却没听着一个字的反馈,他扭过头一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吴悦专注地听着呢,这才继续道:
“刑部和大理寺联合调查没寻着个根儿,好不容易冒出了个楚天,大家都以为这些案子全都是他做的,所以……”
所以才有了昨儿法场上的乌龙。
好巧不巧的是,死去的人偏偏是昨日去给大理寺录过口供、间接证明了楚世子清白的洪记小铺老板,洪婆婆。
她也直接证明了,珠儿的案子同前面那些连环杀人案,是两个案子。
“不应该。”
沉默的吴悦突然开口:“凶手本想让楚世子或者范青顶了那连环凶杀案的罪名。是我提供的验尸证据让案子水落石出的。他心中怀恨也该杀我不是吗?”
洪婆婆有什么错呢?
望着吴悦乌黑清澈的眸子,氤氲在她浅淡表情之下的自责内疚,师爷一时语塞。
“这……”
“这不是你的错。”如清泉击石的冷淡嗓音清贵而令人心安。
吴悦回过头,便看到梅英推着宇文霄来了。
“没有谁应该死,也没有人应该被杀。一切都是凶犯的错。”
端坐在轮椅上的贵公子轻咳两声,明明是病恹恹的人儿,那执着孤勇却蓦然涌出一股坚韧的力量。
不良于行的世子爷同那夜救吴悦的热心大侠逐渐重叠成了一个人。
吴悦眨眨眼,乌黑的杏眸重新变得澄澈。
原来,不论是白天的病娇世子爷、还是夜晚的独行夜大侠,都是侠肝义胆、刚正热肠的好男儿呢。
“世子爷说得对。”她弯了弯眉眼,“都是凶手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