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没有等到众人期待的晴日。相反,天空中仍旧是浓云密布,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并未有想象中的清冷,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驻扎孟密的白文选部终究还是离开了,一行人数以万计浩浩荡荡走在去往昆明的小道上。
道路狭窄,因而队伍拖得老长。
众将士都骑在战马上,其余人等携带上老弱妇孺,坐上了临时打造出来的简易马车,军中粮草辎重,则全放在大象们身上,在这样的环境中,它们比马匹更令人放心。
前往昆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众人虽有了降清之心,却没有多少人高兴得出来,整个队伍一片落寞,几乎没什么人说话,从上到下都绵延着一阵失落。
马宝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早已经谴人将消息带回昆明。如此一来,未等白文选部到达昆明,就应该会碰上吴三桂派遣而来接应的队伍。
白文选骑在战马上,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马宝试图与他交谈,可一直都被白文选给冷落,马宝心知这是白文选在跟自己置气,了解老伙计脾气的他,也只是轻叹一声,不再去叨扰白文选。
西南的雨季来了,往往是一个晴日后便大雨滂沱连续几日,因而道路上泥泞不堪,时有拖拽辎重的马匹陷入泥潭之中,更令人担忧的,还有部分山道上出现的险情。
大雨过后,往往会出现一些滑坡现场,一旦遭遇,对大军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因此,白文选虽不情愿降清,却也为了将士们与家眷们的安危,一直派遣斥候们在前方探路。但凡遇到可能出现滑坡的道路,为了保险起见,队伍会立即选择其他的道路避开行进。
“将军。”
前方有探路的斥候飞马而来,待到白文选面前,骑于战马上拱手给白文选汇报,“吾等在前方遇到了吴三省部。”
“吴三省?”
白文选当然认得此人,吴三省乃李定国旧部,与他之间也有交情。此前昆明一战白文选扼守玉龙关断后,不幸被清军击败,战败之时,同样留下来一同阻击清军的吴三省部便与白文选部失去联络。
若不出所料,恐怕也跟他们一样,在四处打游击。
想到此处,白文选决定去见一见这个老朋友。众人继续向前赶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吴三省部。
只不过,令所有将士震惊的是,此时的吴三省部,与他们印象中的大为不同。当初兵败之时,吴三省部仍是李定国手下最有战力的部队,马匹与兵刃相对来说较为齐全,士卒们的甲胄也并不算少。
然而,再一次见到,连白文选都忍不住流泪了!
往日的大西军精锐们,此时简直与叫花子无异。
一行数千人虽浩浩荡荡,可身上的衣物早已经破破烂烂,甚至有许多士卒没有衣服,干脆捆上一些稻草作遮挡用。
军中马匹更是不曾见到,众多将士皆步行而来,许多人的脚上连鞋都没有,赤足踩进暗棕色的稀泥之中。
全军灰蒙蒙一片,老远看去如同一群行尸走肉,这里人任谁去看也更像是去参加丐帮大会的,哪里还能将他们跟昔日纵横蜀地湖广的大西军精锐联系起来?
“末将吴三省,见过巩昌王。”
吴三省率部来到白文选面前,见到白文选后单膝跪地行礼。虽衣衫褴褛,一举一动仍旧中气十足,丝毫没有丧气斗志后的颓丧。
不仅是他们,吴三省身后的数千将士,也与吴三省无异,众人与他一同跪地行礼,喊声虽没有整齐划一,可气势也与白文选部形成鲜明对比。
“三省这是去哪里?”
白文选问。
“末将听说晋王在景线一带将皇上迎回,此番是特地寻朝廷去的。”
吴三省起身站立回答。
顿了一下,吴三省主动抬起头,瞧了一眼距白文选身侧骑在战马上的马宝,又瞥了一眼身后那些装载辎重的车队,仿佛明白了什么。
“巩昌王这可是要去昆明?”
白文选羞愧地低下头,看似未作回复,实则已然回答。
不曾想,吴三省却未指责白文选,反而是冲白文选拱了拱手,“此去昆明前路艰险未知,吴某与巩昌王相识一场,祝巩昌王一路顺风。”
言辞真切,确实不像是在讥讽。
一旁的马宝闻言,出声劝道,“吴将军,不如跟吾等一起走吧!汝等都成了这般模样,即便找到晋王又能如何?”
“这位可是马宝将军?”
“正是。”
马宝冲吴三省拱了拱手。
吴三省也还了一礼,“听闻马宝将军降了清军,想来而今是来招降巩昌王的吧?看样子,马宝将军应该成功了!”
“吴某作为明军将领,按理来说遇到此事绝不能袖手旁观。”吴三省此话一出,他身后的那些衣衫褴褛的将领们立即将手按在剑柄上,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绝对会立即将白文选给擒获。
白文选部的将领们也察觉到了危险,一行人同样摆出了应对的架势,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看似一场血腥的厮杀在所难免。
直到吴三省摆了摆手。
“都放下吧!”
“吴某知道,马宝将军与巩昌王都不是见利忘义的人,当初吾等共事一起保卫大明,正是吾等心中尚存忠义。而今吾等立场虽然不同,可吴某也清楚,时局至此怪不得马宝将领与巩昌王。”
“大明是有些不太争气!”
吴三省此话,令白文选与马宝都不由得一阵动容。吴三省的话他们当然明白,实际上他们降清也确实是穷途末路,但凡能有更好的出路,谁愿意去为清军卖命呢?
“巩昌王,有酒吗?”
吴三省突然问了一句。
白文选愣了一下,正打算摇头,不料一旁的马宝迅速对手下人支应一声,很快,便有一壶酒送到三人面前。马宝亲自为三人各斟上一杯酒,吴三省率先举起,冲着两人做出“请”的动作。
“此酒敬两位兄弟,也敬吾等往日之友谊。”
吴三省一饮而尽,两人亦是如此,待这一杯喝完之后,吴三省又为两人斟上一杯。
“这一杯,敬的是吾等往日一起征战却不幸死去的弟兄们。”
“再饮。”
三人一同举杯。
等到了最后一杯,吴三省已然是一副豪情壮志模样,可一旁的白文选则是泪眼婆娑,马宝亦是情不自禁。
“最后一杯,喝完之后,吾等不再是兄弟,今后各为其主,若是在战场上相遇的话,还望两位弟兄不要手下留情。”
这一杯吴三省一饮而尽,极为痛快,马宝随后也干了下去,倒是白文选颇为犹豫,愣了许久,才咬牙将这杯酒灌了下去。
“吾负皇上与晋王矣!”
白文选仰天怒吼一声。
不仅是他,部下们也纷纷啜泣不已,当初一行人为了不给清军卖命不惜千里来到此处,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结果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一切的努力看起来都白费了。
于他们而言,或许得到了安宁,却丢掉了信仰与忠义。
吴三省部离开了,数以千计的将士继续踏着泥泞艰难前行,他们没有多少粮草,更没有马匹,许多人饿得面黄肌瘦,还有不少人拖着病体浑浑噩噩往前走。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问白文选部要一石粮食,没有问他们要一匹战马,全凭心中的信念在支撑下去。
与此同时,马宝派人送到昆明城的消息也到了。
此时吴三桂大军早已经退回昆明,尽管有少数部队驻扎在前线,可他的本部兵马都已然回去。
磨盘山一战,吴三桂部可谓是损失不小,不过一切比起吴三桂的安危来都不算什么。当时吴三桂从战马上坠落,可是把许多将士都吓坏了,众人不敢再与明军交战,一路将吴三桂带回昆明请来名医诊治。
然而,朱慈煊的那一枪没能狙中吴三桂的头部,只打到了他的肩膀上。不过撤离回来的路上吴三桂失血过多,连续昏迷了三日功夫依然没能清醒过来。
纵使如此,吴三桂的伤势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好转。
因此,吴三桂部的军权暂时落在了吴应麒手上。此乃吴三桂的的庶子,因世子吴应熊被清廷留下做了驸马,相当于人质暂时扣押,吴应麒便不可避免成为了众将亲近的对象。
此时吴三桂处在重伤中无法处理政务,马宝传回的消息自然就落入到吴应麒手中。
“白文选部欲降?”
吴应麒先是一喜,而后面色又沉了下来。先前大哥吴应熊还未被册封世子的时候,他可是与大哥争过一番的。本来他在军中颇有些威望,比起大哥来说也不算差,可是,此前在广西的交战中,他率兵突进打算抓住永历帝。
不料在半路上遭遇白文选部的埋伏,此战不仅害得数千吴军精锐身亡,更是让他在跟大哥的争斗中落败。父王为了此事也不得不严厉惩处他!
如此种种思虑下来,便让吴应麒对白文选这个名字颇为不喜,在短暂的思虑过后,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白文选的部下可降,但白文选必须死。”
“纵使清廷追问下来,不过找个借口打发便是,任他康熙小皇帝也不敢为难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