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之感受到身上不切实际的温暖，微微动了动手指，蹭了一下被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床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还活着。
“你醒了？”
张德之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从门口朝他走过来的男人。
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李易让管事扶他坐起来，给他喂了些温水，润了润嗓子。
“好些了吗？”
张德之很想回答，但喉咙滚动了一下，只发出半个残音，他动了动麻木的身子，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李易看不懂其中的含义，抬眸对上他有些着急的目光，心中有了猜测：“你是一个人出来的，还是和家人一起？”
他犹豫道：“我只救下了你一人。”
刚伸出手，给他比了个五的张德之一时愣住，无力的垂下了手，靠在床边默默流出了两行清泪。
就，只剩他了吗？
李易看他伤怀的模样，叹了口气，待雪小一些了之后，又派人去找了几次，都一无所获。
张德之心中的侥幸，一次一次的被磨光了，最后也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场雪灾，让小小年纪的他，失去了所有亲人，李易心生怜悯，把无依无靠的他带回了京城。
初到李家，站在李易身后的张德之忍不住四处张望，忽然，一抹明艳、充满生命的嫩绿，撞进了他的眼里，他看着她由远及近，小跑着扑进李易的怀里。
“爹！”
“朗月。”李易接住她，看她面上有些不高兴，笑问：“怎么了？”
“我要看书，姑姑老是打扰我。”李朗月不悦道：“她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母亲。”
安抚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李易不悦的目光落到了她身后，缓步上前的妹妹李惜身上。
李惜讪讪：“大哥～”
李易沉下脸：“我说过的。”
“我…”
“不必说了。”李易挥手，直接让下人把送她回家去了。
李朗月嘴角一勾，得意的朝姑姑扬了扬眉，还想给她找后母，嬷嬷都说了，后母会欺负她，她才不要呢。
她侧身让开路，转头正好对上了张德之的眼睛，回忆了一下，确实没见过这个人，便问道：“你是？”
“我叫张德之。”
“然后呢？”
管事上前两步，把张德之挡在身后，低声与李朗月解释了一下他的来历，李朗月同情的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张德之被安排着在李易身边做事，他踏进书房，一下就被眼前一排排的书架惊住了，这，比书铺的书还多吧。
李朗月过来交功课，看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把路都挡了，推了他一把：“你发什么呆呢。”
张德之回神，连忙躬身：“小姐，我，我…”
“你你你，你结巴呀！”
“朗月～”李易轻瞪了女儿一眼，把手中的书递给张德之：“想读书吗？”
“可，可以吗？”
“当然。”
张德之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的跳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这才恭敬的接过了李易手中的书本。
其实刚开始，李易不过只想教他识些字，慢慢的发现他记性极好，悟性也不错，若是能培养出来，倒也还好，就在他身上多花了些心思。
见父亲对这个捡回来的少年日渐用心，被分走了宠爱和注意力的李朗月，心底的不甘又慢慢浮了出来，左看他不顺眼，右看他不顺眼，什么都要跟他争个高低。
她把张德之刚刚被父亲表扬过的文章抢过来，和自己比对了一下，根本没有她写得好！
“爹，你偏心！”
李易抚额：“你读书几年，德之读书几年，你想怎么比。”
李朗月噎住。
待李易走后，她瞪了张德之一眼，操起桌上的墨块砸向他。
张德之熟练的接住，整理好自己的桌面，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把墨块给她放回桌上，直接往外走去。
“你！”
张德之回身行礼，淡淡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李朗月最恨他这副模样，一点没有以前结巴的时候可爱，她咬了咬牙，上前推开他，抢先一步出去了，张德之无奈，回身帮她整理起了书桌。
李易踏进前厅，看着桌子上堆满的画卷，皱了皱眉：“这是？”
管事立即上前道：“这是老夫人准备的各家适龄公子的画像，让小姐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
李易随意展开一张：“这个家世有些低了。”
“都不高。”管事垂眸：“老太爷的意思是李家的香火不能断，小姐不留下招婿，老爷您就得另娶。”
“备马车，我…”
“爹，别去了，就听爷爷的吧。”李朗月踏步进来，看向管事：“爷爷最中意哪一个？”
管事捡了三张画卷出来，李朗月挑了个最顺眼的：“去安排吧。”
李易蹙眉：“朗月～”
“爹！”李朗月堵住父亲的话头：“爷爷身体不好，别气他了。”
她回过身，对上厅门外张德之那张依旧平静的脸，眉心短暂的皱了一下，无视他回房去了。
相看那日，李朗月精心打扮了一番，从张德之身侧路过，径直出了门，直到傍晚才回来。
她走进书房，与李易见礼：“爹。”
李易抬眼看她：“如何？”
“挺好的，长得不错，文采也好，家世低些也没什么。”
“要给那边回话吗？”
李朗月瞥了一眼旁边还端坐着，一本正经看书的张德之，大声道：“回吧！”
看着女儿忿忿的背影，和张德之僵直的坐姿，李易叹息一声，冲管事摇了摇头。
深夜，张德之辗转难眠，他翻了个身，听见门外传来的细微脚步声，起身披上衣服，点了灯推门出去，就见李朗月衣着单薄，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
“小姐！”他慌乱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给她披上，语气里带着些责怪：“你这是做什么？”
李朗月沉默不语，只盯着他看。
张德之不敢直视她，别过头去：“小姐，夜里凉，我送你回去吧。”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却被推开，他蹙眉：“小姐，一会儿着凉了。”
李朗月把头埋在膝盖上：“你就非要这么叫我吗？”
听出她的哭腔，张德之一惊，抬起她的头，一旁明灭的烛火，映照在她略带湿意的脸颊上。
他心一疼，低下头半响才道：“是德之配不上小姐。”
李朗月抓着他的胳膊，扑进他的怀里：“可我喜欢你。”
张德之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扑，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无奈的看向怀里的人，李朗月揪着他的衣服，眼巴巴的回望他。
两人僵持着，片刻后，一声长叹打破了寂静的长夜，他把李朗月拥进怀里：“我，我也喜欢小姐。”
李朗月得意的昂起头颅：“我就知道！”
张德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摇头失笑，知道还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