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千杯阁二层的一处幽静雅间中,两名男子正对面而坐,中间的案几上摆放着清茶、点心,茶香袅袅,点心精致,一看便知,这些吃食均非凡品,平日里,也只有富户巨贾、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起。
而这两个男子,单从相貌、举止上来讲,与巨贾、高官可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其中一人身高体壮,寸许长的络腮胡,满面横肉,鼻子一侧有个黄豆大的烫疤,两只牛眼暗藏锋芒。一袭华贵宽袖长袍穿在其身上,显得不伦不类,正是改头换面的龙老大。
他对面之人,身材与他截然相反,是个瘦小精干,尖嘴猴腮的白发老头,老头约莫六十来岁,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一双小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老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双眼微眯,露出享受之色。
对面之人显然是个心浮气躁的,不待他继续享受,便粗声粗气道:
“老钱,一共卖出去多少?”
老头也不恼,露出笑意道:
“你猜猜!”
龙老大哪里习惯他这般打机锋,直接道:
“你快些将银子给我,我手头的银钱不多了!再过两日,怕就要被店家撵走,沦落街头了。”
“嘻嘻,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你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藏青色荷包来,一把拍在了案几上。
龙老大双眼放光,一把抢过荷包,将里面之物倒在了出来。
从里面轻飘飘落下一沓银票,粗略一数,竟有二百两之多。龙老大欣喜道:
“奶奶的,没想到卖春宫图这么赚钱,比老子打家劫舍还容易!”
“嘘!你不要命了!”老头面色一紧,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放心吧,这个时辰,没人过来吃酒。我都看过了,二楼只有我们这一间有人。”
“嘿嘿,你是不知道,这京城的贵人们私下里多有此雅好,老夫只在几处花楼里卖了四十多本,就有如此收获,若再卖些时日,进项还会更多的。况且,除了京城外,我们还可去其他地方出售,行情也不会比这里差到哪里去。”
龙老大心中一喜,这般算下来,只此一项,自己想要在京城买屋置地,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了。
那人若是知道,自己轻轻松松便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且还从中大赚一笔,不知会气恼成什么样子。
龙老大心中越想越是得意,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对面之人却仿若未觉,只一边品茗,一边拈着盘中精致糕点放入口中。
老钱早年曾是龙老大麾下军师,此人混迹江湖多年,心思狡诈,诡计多端,除此之外,他还是文士出身,写的一手好字,画工也极其了得。
前些年,老钱因年纪大了,自请回乡。龙老大送了他一笔银子后,他便在京城定居下来,日常做些坑蒙拐骗之事,倒也活得滋润。
龙老大本一心想着报仇,竟将此人忘了个一干二净,更不曾前去投奔。直到那日,他在墨雨轩看到独孤客新出的那本《画皮诡事》,看过里面精美的插图后,脑中陡然爆出一个报仇的妙招,这才想起这位故交来。
经过两日查访,他很快就找到了老钱,老钱听闻他有个赚钱的门道,立即来了兴致。二人一拍即合,又买了一本《画皮诡事》,用作参考。
龙老大口述,老钱绘画,很快就绘出一册细致逼真的秘图来,此图与以往半遮半掩的秘图不同,极为写实,想来一面世,定然会引起轰动。
老钱想到以后自己也成了开山立派之人,热情更加高涨,一连花了数日,终于将第一批五十册,全部绘了出来。
龙老大也没想到,仅凭自己描绘紫菱公主的容貌,老钱就能将其复原的七七八八,大差不差了,心中很是高兴。自然,他可不会傻到将其身份告知老钱。八壹中文網
老钱在江湖中人脉颇广,很快就联络到了几家花楼,只拿了样本给花楼主事一观,那些主事无一不大感兴趣,纷纷下了订单。
五十册,老钱并未全部拿出,他如今已找了两名画工帮忙照着样本绘画,将来便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老钱许诺龙老大,每册会抽出五两银子给他,至于老钱实际卖了多少银子,又怎会让龙老大知晓。
想着以后白花花的银子轻松飞进自己口袋,二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乐娘要是知晓自己辛苦设计,找人精心绘制的话本插图,被这些心术不正之人借鉴到了春宫图中,定然会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龙老大和老钱没想到的是,他们的美梦很快就会被打碎。
深夜,映月楼深处的一间厢房内,正有一个身段妖娆的中年美妇跪伏在地,若王二公子在此,定然一眼就认出,这位就是这映月楼的老鸨。
老鸨满面惊慌、凄惶,眼中哀求之色浓的几乎要滴出来,一张脸雪白吓人,哪还有平日里那般活色生香、妩媚娇嗔的模样。
她想张口求饶,可身上几处大穴被封,不但不能动,口中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焦急、恐惧之下,额头很快冒出豆大的汗珠。
面前的黑衣人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中,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见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若是想耍什么花招,哼!这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手起刀落,直接将一旁的屏风劈成了两半。
老鸨吓得一个哆嗦,拼命眨着眼睛,以示自己不敢。
黑衣人在其身上几个点指,将其哑穴解开。随即,老鸨呼出一口长气,这才颤抖着问:
“大侠饶命!您有什么话尽管问,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好如此!我来问你,这本春宫图是从何处得来的?”
老鸨看去,见黑衣人手中拿的,正是自己花楼中最新流行的一本秘图,也是令她大赚特赚的杀手锏。
此人为何要问这件事,难不成是对手的人?
她心中思量起来,眼神闪烁。
“怎么?不方便说?”
“不!不是!我说!这是老钱卖给我的……”
在老鸨心中,生意虽然重要,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眼前之人身上煞气浓郁,自己的小命握在人家手里,索性心一横,将一切都如实交代了出来。
待她将老钱的底细交代清楚后,眼前黑影蓦然一闪,黑衣人竟无声无息从老鸨房中消失,只余老鸨一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那把椅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身上穴道未解,身子僵直的跪在原地,可心中却波涛翻涌不定。心想:老钱啊老钱!这次就当我对不住你了,实在是形势比人强,我也是没办法啊!
继续潜逃
次日一早,京城某处大杂院里,陡然爆发出一声嘹亮、高亢的尖叫,声音中透出万分惊恐,瞬间吸引来了周边居住的无数邻人。
很快,衙役赶来探查一番后,将事发院落彻底封锁了起来。
“今早到底出了何事?那万仁巷被围的水泄不通。车马都堵在路上,害得我差点误了工时。”
“咳,别提了,那处出了命案,据说死的是个老头,哎呀,可惨了,那老头被人一剑封喉,血洒了一屋子。”
“怎的?你亲眼所见?”
“嘿嘿,老弟哪能挤得进去,都是听人说的。传言当时第一个发现之人,如今还没回魂呢,都吓傻了。”
“真有那般吓人?”
“可不是么?”
两人交谈声并不高,然而话中的内容却引起另一人的注意,他双耳微动,一双牛眼猛然睁得老大,心中更是惊疑。不由几口将碗中剩余面条吞入腹中,扔下几枚铜板,戴上斗笠便窜出了食肆。
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万仁巷外不远处。距离事发虽然已有半日了,可路过探头探脑低语打听的人仍不在少数。
这人压了压斗笠,慢悠悠朝巷子里走去,两边路人的声音也传入其耳中。
“老钱这是得罪谁了?”
“谁知道呢?听说他刚刚发了一笔小财,昨日还说要请我喝酒呢,没想到眨眼之间就丢掉了性命。”
“是谁先发现的?”
“是一个书生,说是要从他这里接些活计做。”
“老钱一个破落户,赚钱的门路倒是不少,唉!想他素来坑蒙拐骗,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落到如今的下场也算报应不爽。”
“嗳,话可不能这么说,老钱顶多小打小闹,哪会真干伤天害理的事……”
头戴斗笠的汉子双眼闪动,从众人交谈中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也不再往巷子深处走,顺着某个出口,拐出了万仁巷。
随即,他在集市买了匹快马,径直朝城门处奔去。
他昨日新换了住处,还未来得及告知老钱,因而未被找上门来,若他再在京城待下去,迟早会被紫菱公主的人杀掉。
如今,那些秘图已传播出去,自己也算勉强报了仇,加上自己还有那枚玉佩,下半辈子也算衣食无忧了。
没错,戴斗笠的汉子正是龙老大。
昨夜云雀杀了老钱后,又顺着老钱口中的线索找到了那家低等客栈,可云雀却扑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好悻悻而归。
今日,云雀打算在几家大客栈内一一查探一番,哪里能想到,龙老大嗅出危险气息,早已逃之夭夭了。
乐娘这几日因为新出的那本《画皮诡事》热销,又赚了一笔不菲的身家。如今她领着郡主的俸禄和食邑,又可赚些零用钱,身家自然十分丰厚,吃穿用度上也不再刻意节省。
为了撑起郡主的门面,各种华贵首饰自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四季衣衫,府中所有人员月例银子,衣食住行,家具摆设、园林修缮等等,所花费的银两令乐娘咋舌不已。
没想到只是一个郡主就要花费如此多金钱供养,那偌大的皇宫,无数贵人、内侍、宫女,想来更是一笔巨大支出。
乐娘这日用过早饭后,听着廖女官将近来一应用度悉数报上,账目一项项清晰明了,令乐娘省心不已。
廖女官管理府中事务确实是一把好手,可她如今年纪也大了,怕是到了年纪就要出嫁,乐娘虽然很依赖她的才能,可也不能阻了人家的人生大事。
于是,她今日打算将此事问上一问,看看廖女官是如何打算的。
廖女官一一禀报完毕,将手中账册呈给乐娘过目。
乐娘接过账册,稍微翻阅一遍便将其放在案几上。抬头望着廖女官道:
“我听说女官满二十五岁,便可自请离去,廖女官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不知你以后作何打算?”
“启禀郡主,奴婢无父无母,早已没了归处,若是郡主不嫌弃奴婢蠢笨,奴婢愿意一辈子为郡主效力。”
“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奴婢愿意一辈子不嫁人,留在郡主身边伺候。”
“嘻嘻!这话怎么听着……像是正在议亲的女儿家说的话,言不由衷!”
乐娘本是随便打趣一句,谁知廖女官一下子从春凳上站起身,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道:
“奴婢所言句句发自内心,求郡主不弃,收留奴婢,奴婢必然鞠躬尽瘁,将郡主府管的妥妥帖帖,定不叫郡主烦心。”
话音一落,一个头便磕到了地上,咚的一声,听得乐娘一阵揪心。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你放心!只要你还愿意待在郡主府,郡主府就是你的家,就算你以后嫁了人,他若对你不好,本郡主作为娘家人,也一定要打上门去,为你出气!
不仅是你,郡主府的任何一人,只要愿意留下来,忠心于本郡主,本郡主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这话不仅是对廖女官说的,也是对这屋中每一个人说的。
廖女官眼圈一红,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哽咽着点点头。屋中其余婢女也是神色各异,都暗自思量起来。
这本是一件小插曲,然而乐娘这番话却很快传到了府中各处。
贺峰得知事情原委后,目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垂眸暗自思量起来。
其余人皆十分欢喜,深感自己走运,跟对了主子。
他们自打被分配来郡主府,每日除了例行事务外,活计轻松,衣食无忧、月例银子从无拖欠,郡主又是个宽厚且体恤下人的,小公子和范先生回府居住的时日不多,两人也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性子,从不会刁难下人。
试问这京城哪座府邸没有些腌臜、阴私之事,脾气古怪者有,以折磨下人为乐者也不在少数,一般府邸的下人动不动就挨板子,更有甚者,当场打杀了也是常有之事。
乐娘一番话出自真心,她与廖女官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其人品和办事能力尤为赏识,自然想将其留在自己身边。至于其他人,就算能力差些,只要对自己没有生出二心来,如今的郡主府,养几个闲人还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