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不知何时离开了篝火，悄无声息地走向裴清秋，见两个姑娘聊得开怀，便没过去打扰，双臂环胸站在不远处安静看着。
树影婆娑，分不清是斑驳月色成了他明亮眼眸的映衬，还是眼中流露的温柔化成了如水月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云清低声咏诵，少顷嘴角扬笑，“写得还真对。”
也不知与裴清秋谈论过哪些话题，萧潇离开时面颊透红，眼角有些许湿润，像极了在心上人那里受了委屈的闺中女子。
云清走到裴清秋面前，退了几步后席地而坐，说心里话，他还是挺怕秋水剑的。
裴清秋抬起头，眼眸微微低垂，看着抓耳挠腮的云清，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平日里，只要云清一开口就是满嘴跑火车，此刻穷尽思绪，竟不知以什么开头为好，良久才道：“裴姑娘，你是不是跌境了？”
裴清秋没有丝毫犹豫道：“恩。”
对此她没什么隐瞒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云清问这个干嘛？
难道是见自己连跌三境，心里过意不去？
谁料云清只是简单‘哦’了一声后，就一副吊儿郎当样子躺到地上，翘起二郎腿，拔了个草根放在嘴里嚼。
“要是知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倔，就不让你救来救去了，反正有周毕恒捣乱。”
裴清秋挑起眉，“想说声谢谢也要拐着弯？”
云清长舒一口气，望着天空的‘纸灯笼’悠悠说道：“谁都救不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活下来就要想着每天吃什么，还有多少事没做，累得很。”
裴清秋有了站起身的力气，她把秋水插在云清身旁，然后半蹲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求我解脱也来得及。”
看来自己是救了个白眼狼。
“时也，命也。”云清眼中没有一丝害怕，反倒是亮起了一抹他耍无赖时的狡黠，“老天爷都已经放过我了。”
裴清秋顺势坐下，轻轻抚摸过秋水剑的剑身，难以置信道：“你这种人还会相信老天爷的存在？”
云清侧过头，打量起裴清秋，少女眉眼弯弯，像极了他心中怀念的那一树柳叶，但不开心时，也像极了一把狭刀。
“不相信，但总该找个心灵寄托，不然我这种人很难活下去。”
“为赋新词强说愁。”裴清秋淡淡呢喃一句，转而抬头看向‘月亮’，“我素居深山不曾出世，外面的月亮一直是这样吗？”
云清听了前一句话，本想嗤笑两嘴，但裴清秋接话很快，他来不及插嘴，“你住在哪个山里？你难道见过不一样的月亮？”
裴清秋出乎云清意料地点点头，“确实见过不一样的，书上说月应有阴晴圆缺，可照世人满怀冰雪。”
云清忍不住噗嗤一乐，“都哪学来的词？”
裴清秋挽过耳畔的碎发，学着云清在石牢里的样子道：“我脑子好使，书上看过两眼，就记住了。”
呦呵，这你记得倒清楚。
云清蹭了蹭鼻子，然后手掌撑起脑袋，刻意对着裴清秋摆了个犯花痴的模样道：“能不能照人满怀冰雪不知道，照出个小黑脸应该没问题。”
裴清秋眼中有大大的疑惑，随即抹了把脸，果然摸了一手黑，先前萧潇去洗手帕，就是为了给裴清秋擦脸，可一打岔就给忘了。
裴清秋对此毫不在意，甩了甩手就又坐回到树下。
以她的现状来说，用灵力濯身未免太过奢饰，溪水倒是离得不远。
好吧，没什么理由，纯粹是她懒而已。
脸黑就黑呗，走得又不是靠脸吃饭这条路。
苍道子此时走了过来，手里拎着几条烤鱼，坐到了二人中间。
"云公子，周毕恒找段亦坤的麻烦你怎么看？"
云清觉得他话里有话，便反问道：“你猜段亦坤死了吗？”
裴清秋微微一怔，然后听苍道子开口道：“我猜没有，段亦坤走得是修魂一途，只是自爆肉身肯定死不了。”
裴清秋恍然，原来迷迷糊糊时听到的动静，是段亦坤肉身自爆引起的。
云清从老道手里抢了条烤鱼，喟然道：“区区一个叛逃出老魔山的段亦坤，不值得周毕恒和七宿同时出手，真要非得挑一个值当的，也只有所谓的地头蛇了。”
苍道子眼神一凝，说道：“玄天宗虽在屏郡一带称王称霸，但自从陈永年他父亲，也就是玄天宗老宗主病重，号召力已经大不如前，宗门没落是迟早的事，北朝皇帝为何如此心急，非要在兔子惹急还能咬人之时动手，真不怕玄天宗投靠南朝吗？”
雄狮虽老，余威依旧，北朝若真跟玄天宗分个你死我活出来，恐怕要付出的代价不会很小。
四大神将起码得折一个。
云清笑道：“苍道长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难怪观星阁已经不存于世。”
苍道子抚须而笑，也不生气，“只要我们几个老家伙活着，观星阁就一直都在。”
“回答道长刚才的问题。”云清坐直身子，正色道：“玄天宗建在北朝境内，不与朝廷交好就算了，它何曾将北朝放在眼里过，派周毕恒来找段亦坤就是想让玄天宗露出马脚，好出兵讨伐。”
“玄天宗一直不敢在明面上承认与段亦坤的关系，所以北朝就可以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子，大张旗鼓地收拾段亦坤。”
“只派周毕恒和七宿来，刚刚好可以制裁段亦坤，只要玄天宗肯出一点力，这场危机就可以轻松化解。”
苍道子也反驳道：“那不顾及天下宗门脸面，直接将玄天宗灭了又能如何，除了南朝，谁敢说个不字？”
......
裴清秋默不作声在旁边听着，觉得听到的人和事都乱的很，个人有个人的道理，讲不明白。
总结下来就是，南北朝从前是一家，自分裂后就一直敌对。
北朝觉得南朝鱼龙混杂，南朝觉得北朝不正统。
夹在中间的宗门都被逼着站边，不做选择的，最终下场都会和观星阁一样。
但云清侃侃而谈时露出的那份狡黠，被裴清秋尽收眼底，那不就是他胡编乱造时才有的神色么。
听起来这二人都将各自道理说得明白通透，实则心中都有鬼，真话早就被砸碎了咽到肚子里，谁都不肯说。
“苍道子巅峰时应该是个不逊色于周毕恒的人，为何会与云清促膝而谈？”
裴清秋也有自己的疑问。
“没准那周毕恒根本就不是冲着段亦坤去的。”裴清秋心想。
反正明日大家伙就要各自道别，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裴清秋身上，只祈祷往后别再遇到云清这种油嘴滑舌的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