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将军一番措辞慷慨激昂,众人初听以为冯老将军要他们人头落地,一时间都心惊胆战,谁知并不是追究罪责,而是要去皇都“清君侧”。
太阳已经升到了一定高度,寒冬似乎也不再那么冷了,但是众人如坠冰窟,清君侧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借着个好名头掀起叛乱吗。
冯老将军到底怎么想的,修行之人寿元并非无穷无尽,传闻他已大限将至,所以才请命把守边关,寿元都快没了,还眼馋那皇位干嘛?大夏子民,儒家世家哪个会承认你是正统?
莫非传闻是假的?那也不对啊,传闻冯老将军五十才开始修炼,养气三十载,一朝顿悟直入飞剑千里之境,才震惊世人,引来当朝皇帝亲自招安。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想叛国自己当皇帝呢?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啊!
贼武将李归元问道:“将军可有子嗣?”
冯青衣回道:“年少时做过山匪,却也是迫于世道无奈,惹来一身罪名怎敢祸害良家姑娘,我膝下无子,不过子然一身罢了。”
“我五十一虚岁拾得绝世剑谱,日夜参悟,日行八百里以观苍生疾苦,遂明剑心,三十年修道而成,踏破山河,遍地寻访剑谱所记之地,方才凑齐轩辕、湛卢、赤霄、太阿、七星龙渊、干将、莫邪、鱼肠、纯钧、承影十柄名剑。”
冯老将军回答了李归元的疑问,并提到自己的经历,这些事情原本不需要讲出来的,但是这份推心置腹的心意却让众人很舒服。
李归元咽了咽口水,忍下问出冯老将军剑谱的来历的冲动,又问道:“你可是为了大夏?”
“吾寿元将近,所悟剑心是为百姓,为天下人人吃饱穿暖而悟。”
“当真?”
“当真!”
李归元心中震撼,他是飞贼出身,自小生活在三教九流之地,虽然痛恨朝廷腐败,但是却从来没想过叛国。
李归元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惭愧,他们只是一介武夫,因为救国之心汇聚在这里,他们是前线的第一批战士,他们比谁都希望蛮族败退,但是他们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有冯青衣那样的实力去想。
这一刻,李归元想到了前线冻死的士兵,想到了身后被强征税收饿死的平民,被朝廷洗脑的内心突然开始觉醒,他的心脏突然隐隐作痛。
“俺帐下饿死的兵,也有爹妈要养啊。”刀疤武将喃喃道。
听到这话的众人纷纷陷入沉默,唯有李归元扑通一声跪下,脑海深处尘封了三十年的回忆突然浮现。
他生在农民之家,父亲勤劳耕作,母亲善于织布补贴家用,一家四口不说大富大贵,却也在慢慢脱离贫农的行列,可随着姐姐长得越来越动人,一次在街上行走的时候被城里恶少盯上。
后来他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被那恶少寻上门的第二天,姐姐被夺走了清白之身,
当晚,父亲出去找那恶少拼命,可是那恶少带着十几个人,父亲寡不敌众,被一伙人带到家中,指名点姓要姐姐出来。
父亲快死了,嘴里却一直喊着姐姐不要出来。
那伙人往他肚子踢了一脚,红红的血一股脑吐了出来。
父亲真的快死了
于是姐姐去了。
然后姐姐死了。
母亲在床底下死死的按着我的头,我的血泪几乎都要飙射出来。
那伙人来搜查房间,母亲死死护住我,嘱咐我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说话。
可是最后她却主动从床底爬出去,
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挡住恶人们的视线,
最后她也死了,只有我活着。
那群人走后,我悄悄爬了出来,
“爹娘、姐姐,你们在哪?”我回头望去,只看见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们的衣服都被扒光了,浑身上下的肉被打烂的不成样子,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姐姐,哪一个才是爹娘。
站在断壁残垣中,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家了。
再没有漂亮温柔的姐姐了,
再没有拿着拨浪鼓逗弄我的爹娘了。
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但是那伙人又回来了,他们看见我一脸惊喜,我装成痴呆,他们以为我不记得,把我卖给人贩子,
可是我永远记得爹娘惨死,姐姐被玷污的那一幕。
人贩子中途跑了,我在野外当了乞丐,被师傅看上,做了飞贼。
作为飞贼,我总是喜欢练刀剑,师父却撇撇嘴,跟我说飞贼练这个做什么,只要偷了东西能跑路就行了。
可是我心中还有恨,我每时每刻都记得有人残杀了我的父母,那个人的身份我记得很清楚,城主的儿子。
我六岁被拐,行乞三载,九岁拜师,二十岁修成一流高手,
我偷盗无数,可是盗亦有道,我给自己立下三个规矩
一是不偷善人财
二是不偷贫民财
三是不偷救命财
终于,在二十五岁那年,我以多年偷盗所得的宝物作为报酬,联合十名高手除了城主一家。
城主死去的消息传出,第二天,被城主一家欺压已久的人民开始欢庆。
然后,就在所有人以为除掉恶人的时候,新的城主来了,新城主起了各种税名,人们身上的税反而更加沉重,他们甚至怀念起曾经的城主。
曾经对我们的歌颂变成了谩骂,我对此毫无办法。
随后离开这座城,寻访人间。
三十六岁时,我非但没有活得潇洒,反而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听到蛮族入侵,冯青衣亲自守关的消息,我决定去看看老飞贼,那个教我一身本领的人。
十年未至,师父已经化作白骨。
他这一生只收了我一个弟子,把我当成他自己的孩子看待。
隐约记得,师父说不喜欢土葬,他要坐在这无人来往的破庙之中,跟佛祖唠唠这该死的世道,问他为什么不来度世人。
可是师傅啊,佛祖披着的金色袈裟上镶嵌着玛瑙,端坐在黄金熔铸的莲座上高高在上,名贵的黄金让他不能低头,而他也并不想低头看看这人间疾苦,救人的人始终只能是人自己。
于是我不信佛,孤身北上,参军入伍。
李归元的记忆到此为止,当他抬头望向冯青衣时,双眼布满了血丝。
“冯将军,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改变这个世道?”
“一切如我所说。”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李归元双目赤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敢问出这个问题,“你忠的是当今皇帝还是……大夏子民?”
冯青衣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本打算自己说出来的,却没想到李归元先问了。
“我所护佑的始终是大夏子民。”
“天下苍生在,那皇室便是灭族又如何?”
冯青衣已经老了,见惯了苍生疾苦,余生所求无非是为百姓谋利。
他向众人讲述着三十年走遍大夏所见,灾荒之地税收不断,百姓不甘自杀,纷纷易子相食,反观朝野之地,歌舞升平,所谓达官显贵不思救民于水火,反倒一味争权夺利。
“大夏官员不过数千,黎明百姓却逾亿人,难道就合该为了区区数千人的高高在上牺牲亿万人生存的资格?”
“这样的大夏,从来都不是老夫心中的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