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臣朝门外盯了眼,苏跃进不在堂屋,去了茅房。
“妈,没事,他不在外面。”
走到床沿边,在苏爱月的注视下,林臣一层一层揭开报纸。
他必须要知道里面是什么。
以为是钱,可太轻太薄,不太像。
待到最后一层报纸揭开,林臣眼前出现一张农行存折。
九八年的存折都是半机打半手写,日期,摘要,存入/支取,再到余额。
竟然有三万多块!
胡学琴的嗓子再也没了往日的洪亮尖细,她抓住苏爱月的手,眼珠凸起,望着蚊帐。
“我晓得这段日子你们困难,把…把钱拿去应个急,这是我这辈子所有的…钱,密码写背后的,呵呵…咳,真是便宜了你俩,我…我绝对不会给那死人留一分钱…”
“以后你们…你们不要管他,我…我在地府等着!”
她实在没了力气,意识再次陷入混沌,眼角却有泪水滑出,顺着太阳穴,流进枕头里。
谁也不知道她在悲伤什么。
苏爱月把唇瓣抿的死死的,才没让自己哽咽出声。
她对胡学琴的感情是复杂的,爱中带着恨。
苏爱月这辈子最无助的时光,莫过于孩子出生后那几个月。
那是心理上的,也是生理上的。
她没有坐月子,才几天就下了床,自己给自己做饭,奶孩子,洗尿布。
那时的尿布是用旧衣裳剪成长方形,孩子尿了拉了,洗干净还可以用。
光是洗尿布这块,就是极大的工作量。
贝贝和冉冉没日没夜的哭,苏爱月没睡过好觉,一刻都没得到过休息。
林臣是个甩手大掌柜,苏爱月实在忍受不下去,请胡学琴帮她。
那时候胡学琴只说了一句,“活该。”
第二日,苏爱月又去了一次,胡学琴留给她的,只有门上的一把大锁。
两个小家伙的出生,从来没有得到过祝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经历了第一次觉醒。
降低对别人的期待吧。
苏爱月揩去眼泪,从床沿边站起来,面色沉静冷冽,“林臣,把存折拿好,你先回去,我今晚守在这儿。”
林臣什么也没讲,他知道该做什么,捞起衣裳,把存折卡在裤子上,急步出门。
刚踏进堂屋,就撞见了从茅房出来的苏跃进。
农村许多房子的茅房都修在后门,茅房很大,可以在里面养猪养家禽,是旱厕,人可以在里面拉屎撒尿。
茅房后通常会留口子,这口子叫‘当古’,‘当古’里装的人和动物的粪,粪水又会被人拿去浇在地里。
苏跃进刚走出来,林臣就闻到了他身上带出来的臭味。
他对这些很不耐受,胃里翻腾几秒,忍着没让自己干呕。(去年他捉野猪时也是这样。)
“爸,你去看看妈吧。”
苏跃进还在扎裤腰带,头都没抬,“有什么好看的?”
林臣抿唇,不再说话,朝门口走出去。
一张婚约,把两个不相爱的绑在一起,相互折磨着。
苏跃进痛苦,胡学琴痛苦,痛苦被漫长的岁月淹没,痛苦长伴,没了它反倒觉得少点什么。
似乎婚姻本该就是这样。
对于这些,林臣没什么好讲的,人生百态,他什么都得习惯。
“等等,她跟你们说什么了没有?”苏跃进又拿起了桌上的书,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
林臣顿住脚步,微侧过身,神色不变,他叹了口气,目光又朝向门外。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月还没满,缺了一块,银光照进门槛,成了地上霜。
林臣心忽然软下来,他长吁口气,说,“她叫你不要老晚上看书,容易近视。”
苏跃进脊背一僵,背过身去,良久,淡淡‘哦’了一声。
林臣走后,苏跃进才慢慢转过身,眼眶已是蓄起了泪花,他盯着胡学琴的房间的门。
站了许久许久,终于踏了进去。
…………
林臣没功夫闲着,他回家后,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熟了,他俯身亲亲,又重新出了门。
成成有自己的窝,用谷草堆的,就在房檐下。
成成见主人从屋里出来,爬起来跟过去,‘呜呜’的叫着,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对主人的感情。
看起来又可怜又无辜,同它高大威猛的体型一点也不配。
林臣难得的弯了弯唇,搓揉狗子脑袋,“看好你的小主人们,等我回来。”
成成貌似听懂了,没有回窝,上了几步阶梯坐在门口。
林臣失笑,“gooddog。”
手电筒留给了苏爱月,还好今晚有月光照路,林臣出门,下坡,先是去了徐婆家。
徐婆还没睡,屋里亮起一盏灯。
林臣直接敲的窗户。
“扣扣扣。”
“谁?”徐婆放下鞋垫,探起头来。
“是我,林臣,徐婆,把窗户打开。”
徐婆放下针线,几步走过去,这么晚,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提起栓子,推开木窗,“怎么了?进来说。”
“不了徐婆,就在这人讲,爱月她妈快不行了,我去打个电话,你帮我看下孩子,徐婆给,我把钥匙给你。”
徐婆接过钥匙,还在发愣。
白天都还好好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那老妞可是比她还小几岁啊…
难道她是真的病了?
在小地方死个人都是大事,徐婆也不是个废话的人,声音不自觉压低。
“好,我这就上去。”
…………
八月的玉米地不是绿色,包谷杆背的‘娃娃’早已被村民掰了,只留下金黄的包谷杆子。
这些包谷杆子也留不了多久,村民会把它们砍掉,捆成一捆,搭积在地里,像个小房子。
半夜的气温舒适,有微风,可林臣还是走出了一身汗。
到了展朝阳家地坝下,乌嘴拖着长长的铁链乱吠。
“汪汪汪~”
林臣吓了个哆嗦,又气又笑,“艹!是我啊!”
上次给刘冠军‘送’电视也是这样,只不过他当时脚步很轻,乌嘴后知后觉,反应没现在大。
眼见是林臣,乌嘴停止叫唤,尾巴晃了两下,又爬着睡了。
又不是自己主人,用不着那么热情。
林臣也不懂乌嘴在想什么,大步走上阶梯,敲响了今晚的第四次门。
如果加上徐婆家的那扇窗的话。
“扣扣扣。”
“朝阳,是我,帮我开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