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之额上汗珠滴落,他脸色因为过分的疼痛而显得苍白,但是他却硬是挺直了脊背,声音也实实在在的忍住了没发虚:“知道。”
“哦?”
赵煜看过来。
赵衡之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到了面前的牌位上。
母亲走的太早,他记忆中的她都模糊的什么都记不清了,他学习作画就是因为他是从画上了解到了母亲长得什么样子,让他知道画是可以留下记忆都不一定永远能记下的东西。
而他学医,也是因为母亲,他的第一本医书,是母亲留下的书稿,那书稿的扉页上写的就是——
“医者不该有杀人之心。”
更不该用自己救人的本事去杀人。
赵煜的脸色终于好上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了赵衡之的身边:“你七岁的时候,是你自己过来告诉我,你不想像我一样当将军,你想像母亲一样当一个医者。因为你不想做杀人的人,你想做救人的人。”
赵衡之点头,却并没有表示自己错了:“可父亲那时就用事实告诉我了,有时候杀人也是救人,杀一恶人,就能救下被他欺辱的人,而且被救下的往往不止一人,因为对恶人仁慈,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战场杀敌,杀的虽然不一定是恶人,但是救的却是更多的人,若无杀人的将军,战火纷起,生灵涂炭,死的是更多无辜的人。所以,我并非愚善之人。”
赵煜问的毫不客气:“那苏月瑶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还是造成了生灵涂炭?”
赵衡之顿了一下。
赵煜自己回答了。
“都不是,她虽不是个讨喜的人,也的确私心极重,又存利用之心。可是,她从未做什么需要以命相抵的事情,赵衡之,你有什么理由要杀了她?哦,有,因为凤栖公主说,要她的命。”
说到这里,赵煜围着赵衡之转了一圈。
“我从来都知道你不是外人口中那等风流之人,可我也从不知原来你是这样用情之人,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不分对错的去做到她想要的一切,以至于违背你自己的底线与原则。”
赵煜声音渐沉:“你违背自己的底线与原则也没什么,可我赵家若是出了一个罔顾人命善恶无道之人,我却是不允的。那凤栖公主如何,她毕竟是公主,我也管不到她,可是,你是我的儿子,我还是管得到你的。”
赵衡之动了动嘴,最终却没有说出其他的话。
赵煜见他未在吭声:“今日你就在祠堂跪上一夜,好好反省,好好的想想你为了凤栖公主做让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事情,到底值得不值得,这次只是十棍,下次,你若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定不饶你。”
赵煜说完就出了祠堂。
赵行之跟他一起。
不过很快,赵行之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上好的药。
这药还是赵衡之做了让赵行之和赵煜带到战场上用的。
赵行之走到了赵衡之的身边,看着摇摇欲坠但是还努力跪的笔直的弟弟,很是无奈的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扯了赵衡之的衣服,给自家不省心的弟弟上药。
赵衡之往旁边看了一眼,笑了:“真怀念这情景。”
赵行之瞪了他一眼:“你是很久没挨过打了,所以才这样妄为,其实爹说的是对的,倒不是苏月瑶不苏月瑶的,即便是个其他的人,没做那需要以命相抵的事情,却让你收了性命,爹肯定都是不允的。你别以为我和爹在战场上杀的人多了,就不在乎人的性命了,就是因为见到死的人的多,才更知道人命的珍贵。”
赵衡之点头:“我知道的,所以这不是也老老实实的挨了这棍子。”
赵行之虽然也是能理解父亲的,但是看着赵衡之快要被打烂的肉,还是叹气的出了声:“不过这次爹也是的,你都挨了打也认了错,他却还让你这样跪一夜,我要是不来,明天岂不是要抬你的尸体出去。”
赵衡之心态还是很好的:“所以爹这不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来了么,而且大哥,你说错了,我是认了打,也说父亲说的我哪里错我知道,但是却并没有认错……”
赵行之的这手一不小心就重了点。
赵衡之呲牙:“哥,你轻点啊。”
赵行之瞪他一眼:“忍着。”
但是这手上还是轻了不少:“你没认错?”
赵衡之点头:“没有。”
“那你还认为你杀苏月瑶还杀对了?”
赵衡之继续点头:“虽然不知道苏月瑶的死还能不能救更多的人,但是最起码我救了一人。”
“谁?”
赵衡之眼神往着皇宫的方向看过去:“凤栖。”
赵行之这手又想重了:“你倒是还真成了个情种。”
赵衡之也没否认,只是:“不说情,大哥,那日凤栖向我求助时,在说到一定要杀了苏月瑶的时候,你是没看见她的表情,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在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那苏月瑶就像是凤栖种入骨髓的沉疴,若她不死,这病症会拖着凤栖去死,所以,杀了她,至少救了凤栖。”
赵行之沉默半晌,最后无语:“你倒是会给公主和你自己的所为找理由,你且说说,那苏月瑶能用什么办法要公主的命,公主从出生就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人之一,那苏月瑶最多就是出身富户,连着个官家小姐都不是,她还能怎么了凤栖瑾公主。”
赵衡之收回视线:“这就是我愿意挨这顿打的理由,也许有一日,这答案能找到,我就能解释,也许永远找不到,若是找不到,就当我是私情作祟吧,反正我也的确是想护着凤栖纵着凤栖才做了杀了苏月瑶的决定,若非是想让凤栖好,苏月瑶如何又与我何干,便是真的十恶不赦之人,也自有官府去抓去杀,我才懒得理。”
赵行之露出牙疼的表情:“还说不是情种,赵衡之,你以后别再我面前这样,你这样我也想揍你了。我实在很不明白了,你以前也没说喜欢凤栖公主啊,怎么这突然间的,就这么,这么……”
赵行之找不出一个好词来形容,他实在不太理解弟弟这突入而来的感情。
赵衡之就他哥要打他这事儿发表了一下意见:“大哥,你要打我要赶紧,以后凤栖嫁了我,我就有她护着了,你肯定就碰不着我了。”
在赵行之发飙之前,赵衡之快速的转到了正题。
“至于为她所做到此……”
赵衡之想了一下,随后突然笑了。
“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每天都想要对她更好一点,早时知道她喜欢孟澜越,我都觉得没有什么,也不在乎她是否要悔婚,但是从那日在护佑寺她说要嫁给我后,每一日,我若多喜欢她一些,我就觉得自己做了极对的事情,而这对的事情是我早该做,却没做,以至于遗憾了许久,久到似乎过了一辈子,在闭眼之前都心有不甘与愧疚。”
赵行之嗤他:“你哪里来的又一辈子。”
赵衡之挑眉:“所以说似乎。”
赵行之摇头,觉得赵衡之就是把话给说好听了,这反正也是他的强项,外人没少说他油嘴滑舌的。
他也懒得再听,给赵衡之上好了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真心喜欢之人,作为大哥,我是替你欢喜的,只是,衡之,就像父亲所说的,你这样倾尽全力满心的为一个人,你要想清楚,到底值不值得?”
赵行之说完后再次离开。
赵衡之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疼,看着面前警醒他的牌位,许久,还是笑了。
“赵衡之,我是为了你才留了苏月瑶的全尸的,我本想在她脸上烙字,砍下她的头颅,扔在荒山之中被鹰犬叼食,可我知道,你定不会喜欢这样。我知道你杀她,心有犹疑,心有不安,可是,你的心别难过,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你虽杀了一人,却救了许多人,苏月瑶她不无辜,她也绝不值得你的眉为她轻皱一下,你信我,总有一日,我会告诉你,你今日做的决定,绝对是个最最正确的决定。赵衡之,你今日信我纵我护我为我杀人,那倾尽一生,我也会以同样之情相待,别说你做不出嫁衣,便是成亲那日真的没有嫁衣,我也要嫁你。嫁你,敬你,爱你,尽我一生,竭我之能。”
那进门前凤栖凑到他耳边说的话久久不能消散。
所以十个棍子,他也能一声不吭的应下。
赵衡之看着母亲的牌位眼睛亮的灼人,疼痛并未能阻挡他那从心底溢出的某种充斥全身的让人是在想要笑出来的情绪。
他握了握拳头又松开,视线丝毫没有犹疑。
他开口出声,声音坚定且肯定。
“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