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饮月陪白嬷嬷待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住处,正好蓝霜儿也在屋内。
蓝霜儿还在绣她的百鸟朝凤,这个绣样中的元素比较多,是以要多费些功夫。湛饮月在她身边坐下:“霜儿姐姐,你这还要多久才能绣完呀,累不累,仔细眼睛疼。”
“快了,我每日都抽时间绣,约莫再有六七天就能结束了。”
湛饮月点了一盏油灯,放到蓝霜儿面前的桌上,怕她熬坏眼睛。虽然是白天,可屋内并没有很亮堂,这是宫娥的住处,比不得主子们的屋子讲究格局、光明敞亮。
“饮月,你今儿干什么去了?”蓝霜儿换了根金色的丝线,对着烛火穿线头。
“姐姐猜猜。”湛饮月捂着嘴笑:“好啦不逗你了,我今天去给司礼监的金秉笔送衣服了,耽搁了一会才回来,嬷嬷都担心我了。”
蓝霜儿挑眉,笑着向她望去:“哦~是那位暂代司礼监掌印的金秉笔啊,你给他送什么衣服了?”
“两身中衣。今儿刚做完就给他送去了,生怕耽误了这位活祖宗。”湛饮月挑了挑灯花,烛火明晃晃的,好让蓝霜儿看得更清楚些。
“你在他跟前贴身见到他了?”
湛饮月歪头,用手撑着下巴:“霜儿姐姐,我怎么感觉你也对金大人很好奇呢?”
“我哪有好奇,不过你说的\'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对他很好奇?”蓝霜儿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对金焰的想法。
“霜儿姐姐,你这样还不算好奇呀?还有的人当然是我啦。”湛饮月抓着她的左手晃悠,打趣蓝霜儿。
“我就说嘛,金大人长得这么漂亮,瞧着是个顶顶贵气的人,如今地位又高,对他好奇的人肯定不止一两个,嬷嬷还不信。”话语里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气。
蓝霜儿好奇了:“你在那待了挺长时间,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啦,我以后都要负责给金秉笔做衣服,他叮嘱了我几句规矩就让我回来了。”湛饮月想起了金焰的嘱咐,太后喜爱白孔雀一事不能宣之于口,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过去。
“这活计累吗,白嬷嬷当初怎么把这事安排给你了?你忙得过来吗?”蓝霜儿旁敲侧击的打听。
湛饮月点点头:“我能把活干好的,如今只要做他一个人的衣服,他每个月要的也不多,不至于忙不过来。”
“那好吧。饮月,你要是一个人万一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告诉我,我跟你一起做。可别跟姐姐客气。”蓝霜儿摸了摸她的脑袋,湛饮月一直很乖觉可爱讨人喜欢。
湛饮月今天忙活了一天,自映月阁回来后又陪着白嬷嬷和蓝霜儿闲聊,这会子真有些乏累了。
她答应了蓝霜儿以后有需要会跟她商量,起身回床铺上休憩了,盖上棉被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蓝霜儿向来都是体贴心细的大姐姐,她放轻动作把门窗阖上了,免得有冷风吹进屋冻着湛饮月。
绣了一天了,眼睛涨涨的,蓝霜儿把绣样放下,对着明灭闪动的烛火发呆。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金焰的那天。
也是这样刮着寒风的冬季,她冒着风雪给先帝的庄嫔送绣品。
那天她正好身体不适有些发低烧,迷糊间无意打碎了庄嫔宫里的杯子,蓝霜儿一下子就惊醒了,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求庄嫔娘娘开恩饶了她一回。
庄嫔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对宫人一向严苛,如今逮着她的错处罚她去殿外罚跪。
蓝霜儿知道自己是微末的绣女,庄嫔既然发话,那么仅凭自己此事已无回寰的余地。
无奈之下只能拖着病体去冰雪天里跪着。她到现在还记得膝盖上传来的刺骨的冷意,一开始冻得发痛,后来腿便麻了,失去了知觉。
她也是倔强的性子,求饶一次已经足够,不想再去苦苦哀求庄嫔,看她猖狂嚣张的脸色。
蓝霜儿咬紧牙关笔挺的跪着,远远的瞧见有个颀长的身影从宫殿回廊里路过。
她看见他跟身边的人说话,太远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蓝霜儿猜测跟自己有关。
果然,那个身影朝这边走来。越来越近,脚步踏在雪地里发出轻微的簌簌声,蓝霜儿不知怎的觉得这声音很好听。
那人来到跟前,低头望向她。蓝霜儿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了,极精致贵气的长相,比宫里的娘娘们还漂亮。蓝霜儿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容貌。
他开口问她:“姑娘可是绣坊的绣女?杂家听说姑娘打碎了一个杯子被庄嫔娘娘罚跪,如今也跪的够久了,姑娘回绣坊去吧,庄嫔那里杂家来交代。”
他的嗓音温柔和缓,蓝霜儿想,怕不是自己烧魔障了,这是真人还是自己的幻境?
后来的事蓝霜儿好像记不太清,只知道在她昏迷前被几个内侍搀回白嬷嬷那里了。她病好后便去打听,当日的那人是谁,才知道是金焰救了她。
他是世上顶顶好的人,从此被放在蓝霜儿的心尖上供着。
她的心上人虽然美玉微瑕是个内侍,但蓝霜儿从未介意过他的身份。当初的搭救对金焰来说不过只是临时起意的举手之劳,可对蓝霜儿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一见钟情,哪怕他早已不记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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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乾州城受灾百姓一事,也在金焰的推动下赶上了日程。
清流党的许望水等人被圣上下旨配合金焰的安排,哪怕心里对金焰这个权宦不服气、看不上他也没法子。
金焰如今势头正旺,谁会那么不长眼在这关口去触这个霉头呢?何况宫宴在即,这事若办不好可不光是得罪金焰,就连圣上也要治他们的罪。
早在几日前,乾州城内城衙门就在上级的指令下安排了足够的差役重建城郊地带受灾百姓的住处,眼下已经竣工,只等着把暂住在临时棚户内的百姓分批送回去。
金焰又带着元禄出了一趟宫,后续还有对百姓的安抚工作需要展开,圣上同意每户受灾的人家按人口分配救济粮,这事他不去督着不放心,乾州城里的贪官可不少。
在别处捞油水他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明白,若手下一直尝不到甜头还有谁肯跟着上级办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早先年先帝还在世时就已下旨由朝廷出面帮助贫民修建房屋,国库拨的款,司礼监当年也曾经手,稍受雪灾便房屋全塌,可见当初那批主事人在其中贪了多少。
而今他虽不是真正的掌印太监,可手里也有了实权。他接下这幅烂摊子,可不能再出纰漏,否则日后一旦清算,便是数罪并罚算到他一个人头上,朝堂有多黑暗污浊金焰再清楚不过。
金焰这次没再坐马车,他和元禄一行人径直从宫里骑马来到衙门搭建的临时棚户区。
这里的气味并不好闻,虽不浓烈但总有隐隐约约的异味飘入鼻尖。灾民们窝在一起无法洗漱,衙门也不可能管每个人洗澡的事,只每日派人发粥和馒头咸菜罢了。
元禄有些担心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金焰能不能受得了里头的环境,金焰摆手说无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便率先入内。
应天府知府李焱早早地站在门口恭候金焰大驾,几人遂入府内书房商议后续事宜。
金焰从李焱处要来受灾百姓的名单,又查了朝廷拨下的救济粮库存记录,吩咐李焱立马安排人手把粮食分袋装好,等百姓回到新建的住所后即刻下发赈灾粮食给他们度日。
李焱生性恬淡,不是争名夺利之辈,朝廷派系间的纠纷也甚少涉及,他对金焰没什么偏见。坊间关于金焰的传言李焱略有耳闻,却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一见金焰,对他的印象不算坏。阉人的身份不是他能选择的,也是个受命运磋磨的人啊。
金焰的安排李焱没有异议,当场就吩咐他手下的人照着金焰吩咐的去办。
“久闻金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果然雷厉风行、名不虚传啊。金大人此番用心良苦,甚是为百姓考虑,这安抚的话不如您来说吧?李某不敢居功。”李焱亲自为金焰把冷掉的茶水斟上新的,言辞间颇为恳切。
金焰思索一番,还是婉拒了:“多谢李大人美意,只是杂家身为内侍,一来,做这百姓的安抚工作不太合适;二来,不敢揽功自傲。还得劳烦李大人把这安抚百姓的活接了。”
李焱清楚金焰此番话自有他的道理,便不再推辞。陪金焰喝了一杯茶的功夫,之后带着文书到棚户区亲自监督灾民的护送工作。
有些受伤严重的灾民另托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起抬过去安置。
金焰带着元禄一道在边上静静看了会儿,李焱能力不差没出乱子,金焰放心了。只是元禄为他不值:“干爹,您为了这些灾民没少操劳,如今美名全让他人担了,儿子都替您觉得委屈。”
“我从来没想过要什么美名,当个人人畏惧的权宦总比徒有虚名的清廉内监要好。回去吧。”说话间金焰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往宫里疾驰,外面的风更大了。